卡住轩辕壑的手猛然收紧,嘎吱声清脆响起,是骨头在外力压迫下突然碎裂的声音。
轩辕祭檀身子不由自主地倒飞出去,倒飞的身影抓不住任何依托,被外力挟持着离自己的兄长越来越远。
红衣身影在那双逼亮的眸子中倒了下去,轩辕祭檀突然觉得脑袋中一阵眩晕。
一声嘶吼响彻天际,轩辕祭檀目眦尽裂。
我将手放开,任凭手中的尸体软倒在地。
生无可恋的人,心灰意冷的人,我成全你了。我让你真正地去往属于你的世界——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我相信,你不会再错过楼满月了。我相信,这一次,你会紧紧抓住他的手。
今夜死了太多的人,死了的人,不会再掀起任何风浪。今夜还有没死的人,没有死的人,已经伤到遍体鳞伤,今夜的一切,会成为活着的人心里最深的伤口,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
楼千影已经废了,沐灵川即将走上西晨的皇座,轩辕祭檀亲眼见证自己兄长的死亡,叶无颜即将踏上最后的复仇之路。
还四个活着的人,都已经遍体鳞伤,今晚的事,将是心中最插得最深的那根刺。
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楼满月的尸体抱在怀里。步伐沉稳地走了出去。
轩辕祭檀的身子落在地上,看着远处杀死自己兄长的人即将离开,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我要复仇!
他拼尽全力想要站起来,可是他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听自己的话,手脚完全没有力气。
同时,五脏六腑疼痛得厉害,气血翻涌,一口卡在喉头很久的鲜血,猛然喷涌出来。
轩辕祭檀又掉了泪。
视线里的那个人影已经越走越远,可是自己却没有丝毫力气动弹。自己的一母亲生的兄长,就那样死了。自己再没有兄长了。
自己在边关争战戍守,百战沙场,就是为了生存,为了替母妃报仇,也为了让自己活下去。
而兄长也不得不装成一个游弋与烟花场所、不喜政事的多情皇子;装作一个喜欢器械古玩、以至于玩物丧志的无能皇子。
处处隐藏自己实力的兄长,也是为了活下去,在群狼环饲的皇家里面活下去。
那一次,处处被人设计的兄长、实力弱小的兄长,为了得到千影楼的实力,他不得不在离河上自编自演了一场围杀楼满月的戏。
就是那一场戏,却让兄长后悔得心痛。他想不到的是,原本是导演的他竟然将自己带入了戏子的角色,他将自己套了戏里。
他由局外冷眼观戏的人变成了戏中的戏子。
都说当局者迷,这句话让兄长演绎得淋漓尽致。兄长迷在了离河那场戏里。
他的遗憾,是陷入戏里之后,带入最凄惨的那个角色的时候,承袭了那个悲剧角色自带的遗憾。
叶小风,你不明白。
对我们来说,就连最基本的活着的权力,都需要我们拼尽全力力气去争取。
叶小风,你不明白。
对我们来说,那些苦难的日子,我们是多么小心翼翼,步步维艰。
而今,兄长却丢下我,先我一步死去。他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世间。
叶小风,其实我懂得你话里的意思,你说你只是成全我的兄长,你说兄长原本就是应该去死。
我感受到了兄长身上那生无可恋的悲伤,你的话,没有骗我。兄长的死,你只是那个执行最后一道程序的手段罢了。
可是,尽管这样,叶小风,我还是恨你。因为你的出手,兄长才在我面前死去,死得那么顺理成章,死得那么心安理得。
他卸下了身上的重担,他用死来洗清了身上的一切罪孽,他轻轻松松地死了去。
而我,我还要孤苦无依的活下去,我还要体验这世间无尽的苦难,我还要品尝拼尽生死、只为活下去的艰辛痛苦!
叶小风,你明白我的孤独吗?那些重负,需要我一个人来扛!那些痛苦,需要我一个人孤独地咀嚼,叶小风,你明白我的痛苦吗?
轩辕祭檀流了泪,轩辕祭檀已经不再恨那个已经消失在视线里面的人影。
···
沐灵川看着那个人影逐渐远去,双脚开始发软。
一滴冰凉突然从脸上滑过,刚刚褪下面具的脸庞分外敏感,敏感到能感到月光在脸上跳跃的感觉。敏感的脸庞,捕捉到了那滴泪水的感觉。
那滴泪水,冰凉。冰凉的泪水里面,盛满了冰寒的月光,参杂着空中雪白的飞霜。
滑下脸庞的这滴泪水,在眼眶深处待了太久,久到泪水里面所有的温度都消散得干干净净,久到他自己已经把泪水里面包含的所有感情都吞到肚子里面去。
那滴泪水,充满绝望的绝望的味道,那滴泪水里面,有悲怆的味道,还有凄凉的味道,更有求而不得的遗憾。敏感的脸庞,竟然将泪水中蕴含的感情一一分辨。
脸上的那份敏感,是一种令人痛苦的敏感。那滴泪水里面蕴含的感情,浓厚复杂到让人绝望。
沐灵川的故事,终究只能说给划过脸庞的风儿听。今生,我注定喝不到一壶能够让我醉倒在地的酒。绿萼楼,梅花绣,玉笛音,终究只能雪藏起来。我的世界,从遇见你的时候,光明起来;在失去你的时候,黯淡下去。
小风,在逸王府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的心中突然升起奇怪的感觉。后来,我才明白,自己已经进了你无意中布下的阵,入了你的魔。
可是,你偏偏是轩辕清逸心中的女子,他是我的朋友,更是知己。朋友妻,不可欺。所以,我不得不将自己心中的感情隐藏起来。
小风,我的生命中有很多秘密,江湖上传说的三支笛声,是我生命中痛苦又美好的秘密。
秘密这东西,是水,是沙,是空气,只要有了一丝一毫的缝隙,它就会泄露出去,变得人尽皆知,变得天下大白。
江湖上都知道前两支笛音里面的秘密,当然,既然被知道,便已经不叫秘密了。
然而,属于沐灵川的那第三支笛声,却是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小风,你应该猜得到,我想告诉你的故事,就是关于那第三支笛声的秘密了吧。
那一年,我刚刚被册封太子,却被宫中有心人盯上。那一年,我被逼出西晨皇宫,开始我的逃亡生涯。
那一次,我碰上了轩辕清逸。
那一次,我们在河边相遇。那一年,是十二年前。
河边初见,他一身白衣飞扬,眉目还不似如今这般冷漠,可是,那时候他的眼中已经是成熟与隐藏的伤痛,还有毫不掩饰的雄心。
我不知道他眼神中隐藏的伤痛来自何方,但是他眼中毫不掩饰的亮光却闪耀了我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睛,我便知道,他是与我一样的人。
轩辕清逸说:我不管你的身份怎样,如果你愿意跟着我,给我一个永生不背叛我的承诺,我就认你做朋友,我会帮你完成你要做的事情。
我说:好。你助我坐稳西晨皇椅,我助你登上东离皇权,俯瞰天下。
轩辕清逸说:你换个身份,到我身边来吧。两个人之间,需要用最近的距离,换来最忠诚无间的情谊。距离太大,容易变心。
我说:好。
轩辕清逸说:你换个名字跟在我身边吧。
我说:你喜欢什么名字,便唤我那个名字吧。
轩辕清逸说:那就叫做沐灵川。沐浴在无边春光里的灵山秀川。
我说:这个名字,生气勃勃,是你对生命的渴盼?
轩辕清逸说:算是吧。
我说:这么美丽的一个名字,应该有一首美丽的笛声来伴奏。
我的第三支笛音的名字,就叫做沐灵川,那是一支送给轩辕清逸的曲子。
那支曲子,是初次相见时候,我与他结盟的见证,也是我对他永不背叛的承诺。
其实,名叫沐灵川的这首曲子,应该是我的第一支成名的笛声,因为不为人知,所以江湖人将它排到了最后。
时间过得很快,几年以后,我成了江湖上四大公子中的天玉,轩辕清逸成了天雪。
就是这首叫做沐灵川的曲子,让我不得不将我内心的感情尘封起来。这么多年过去,那个一生不得背叛的誓言依然是那么鲜亮。
所以,我不能说。不能说,叶小风,我喜欢你。因为你是轩辕清逸看上的女子,所以,我便不能说出那些话来。
我想将这个故事讲给你听,聪明如你,听了这个故事之后,应该会明白我的心意。
可是,我的故事,终究没有机会说出口。
小风,有关你师父抱朴子的那件事,轩辕清逸绕过我直接找上了东方煜。那时候我就想,他是不是背叛了当初我们之间的契约。
既然他首先违背了我与他十二年前的那个约定,那么我是不是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背叛那个约定了?
这一生,能够让我偏执的东西不多,你却是那极少数中的一个。所以,我想让你呆在我的身边。这算不算违背十二年前的那个约定?
于是,我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我装作被轩辕清逸蒙在骨子里。
我在想,既然自己作为一个不知情的人,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站在你与他的旁边,以旁观者的身份,静静看着轩辕清逸伤害你。
而他伤害你之后,我就可以取代他的位置照顾你。你与他之间的故事结束的时候,就是我与你之间故事的开始。
你看,我的心灵已经被扭曲到这种程度。我甚至以忍心看着自己的好友用尽心思伤害你,看着自己的好友毫无顾忌地伤害他弥足珍贵的东西,然后失去那样东西。
可是,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小风,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你,我可以做朗月清风的天玉公子;为了你,我也可以做心狠手辣心思诡谲的东方即墨!
我甚至已经想好了怎么跟你解释你师父的那件事情,我甚至已经搜集到足够的证据来证明我与那个局没有丝毫关系。
为了得到你,我可以眼睁睁看着他伤害你,然后再出现在你的身边照顾你,可是···
小风,我将一切都算好了。可是我没有想到,楼满月才是这场逐鹿之战中最大的变数。
因为楼满月的死,我败掉了整个棋局。
一向算无遗策的沐灵川,在这场战役中输得丢盔弃甲,输得遍体鳞伤,输得抽筋拔骨,输得心灰意冷。
小风,我说了假话,其实我不喜欢你送给我的那两个礼物。
礼物送出手的那一瞬间,如同一场大火,将你我之间的情谊燃烧成灰烬。礼物送出手的瞬间,便在你我之间划开一道天堑。
那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那道天堑,将你我间近在咫尺的距离间隔到天涯海角的遥远。
小风,在登上西晨皇位的路上,你用你的两个礼物为我铺砌了最后那一步,也是最坚实的那一步。可是,我并不喜欢你送的那两个礼物。
我的心脏满是疼痛,它并不为那两个礼物欢喜。小风,丢了你,我的心满是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