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月亮下,沙月城城中心的一个街道上。弥漫着残酷萧杀的气息。
后面是五道残酷的催命气息,前方是两个对自己恨到刻骨铭心的生死仇人。无耻的是,此时双方的境遇是,那两个仇人是握着生杀主动权的仇人。
更要命的是,与那两个仇人间隔不远处有一个浑身狼狈的疯子,楼满月就向着那个疯子走了过去。
楼满月动的时候,对面木然站立的人影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她依然感受不到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楼千影的眉头皱了起来。柳青的嘴角扯开一个冷笑的弧度。
楼千影眼光微微一闪,与对面那一直望着自己的五道目光稍稍触碰,他的眼神斜了斜。就在他眼神一斜的瞬间,有凶光从那双好看的眼眸中照了出来。
五道中的两道人影动了,向着楼千影的方向杀去,当然,目标是途中的东方卧雪。
深绿鹤袍的人看着那个慢慢向着自己方向靠近的人,眉头动了动。
楼满月,我说过,我要慢慢玩死你。现在,先让你尝尝第一个味道——东方卧雪为你挡刀剑挡到地狱的味道。如果他死了,你会不会心痛?
在我派出去杀你的手下中,能够活着回到千影楼的人,都说你已经修炼到无情无爱,冷漠异常的地步。
因为无情无爱,所以你没有**,没有担忧,所以你能够用冷漠竖起铜墙铁壁,你变得刀枪不入。
你成了千影楼不可打败的神话,这个传说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
这么多年过去,你的修为是不是更上一层楼呢?现在,就让我亲眼见识一下,你是如何的无情无义,断情绝爱。
东方卧雪,是第一个。
身后已经响起金属交击的响声,楼满月的步子顿了顿,那一顿的时间极短,几乎让人察觉不到。
可是一直这一幕落在一直紧紧盯着他的楼千影眼里,便让楼千影的嘴角牵了牵。那是一个神奇的表情。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沉闷的声响。那是**撞击在大地上面的声响。
今晚,在沙月城当中,这样的声响已经响起了很多次,多到人们已经习以为常,出现了听觉疲劳。
楼满月的脚步再顿了顿,这次顿的时间更短了。楼满月继续向前走去。楼满月距离那个木然站立的人影还有五米。
楼千影的钉在紫衣身影上面的目光逐渐拉近,逐渐变得近在眼前。楼满月已经来到浑身狼狈的身影面前。
楼满月站定脚步。就在楼满月最后那一步在踏稳地上的时候,身后再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撞来。这是**撞击在大地上的声音。声音疲软无力,却又沉重得让人的心坠到谷底。
这样的声音,只有尸体与大地的最后一声撞击能够发出。
楼满月的脚步已经不会再顿一顿,因为他已经到达终点。
楼千影那两只向钉子钉在楼满月身上的眼神却发现,楼满月的肩膀颤了颤。
于是楼千影嘴角牵扯开的那个弧度变得大了一点。这是一个神奇的表情。
楼满月没有回头,是的,没有回头。
与其说开弓没有回头箭,与其说不敢回头正视那人的死亡,与其说自己心存内疚、违约之后惭愧得不敢回头,不如说——回头无意义!
是的,回头无意义。无意义的事情,不做也罢。
这个局,原本就是一个死局。被套在局中的人,都要死。眼前的情势,原本就是一张巨大的渔网。渔网太结实,被困在渔网当中的鱼,没有一只能够逃出渔网的死亡笼罩。
她依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脑海中,一个声音急速呼唤着她前进,一个声音牢牢阻止着她的前进。她陷在困扰自己的两个声音之间,进退维艰。
相互斗争对抗下的两个声音,因为斗争,开始变得越来越暴躁,脑海中的斗争越来越激烈,脑袋很痛。
‘弑魂无极,我要杀了弑魂无极!’这个声音越来越响,像一团暴躁的乌云,乌云逐渐笼罩住脑海中的那一片荒原,那绵延三千里也寸草不生的荒原。
楼满月伸出自己的左手,那只手还是那么漂亮。在叶无颜心里,那双天下间第一漂亮的手,那双让人看一眼便再也难以忘记的手。
那只手抚上她的面庞,温柔地拔开挡住她面庞的乱发,然后那只手停在她的左脸眼角下。
那朵桃花鲜艳如初。
即使此时她满脸污秽,即使此时再没有人能够看出她的本来面目,即使此时她眼神混沌。可是,左脸下的那朵桃花却没有沾染上丝毫尘埃。
那样一张脏污不堪的脸,那样一朵鲜艳如初的桃花。
这朵桃花,是五代十国大乱世里面的那个桃花源;这朵桃花,是烽火万里中褒姒偏偏一笑的清纯容颜;这朵桃花,是碧血凝于千里黑土时,一朵不然尘埃的天山雪莲。
桃花五瓣,这朵桃花三瓣变成血红色,妖艳到诡异的血红色。
三瓣染尽血泪的花瓣,像无底深渊里面,最黑暗的地方滋养出的三只幽冷鬼眼。嗜血,诡异。
楼满月的手颤抖起来。
不知是被那朵桃花上面微微灼热的温度烫到,还是被被三瓣染血桃花的妖异颜色吓倒,或者,他是被眼前灵识被锁、神志不清的她吓到。
她依然感觉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脑海中的那个争吵却越来越激烈,脑袋越发地疼痛起来。
弑魂无极,我要杀了弑魂无极!
此时,她的脑袋中已经只剩下这一个声音。魔音千万重,重重向着自己的灵魂压来,叶无颜只能被迫承受,灵魂已经接近溃散的边缘。
粘稠的鲜血开始从她的嘴角处冒出来,她的嘴角开始颤抖,混喊这满嘴鲜血,有极小的呜呜呀呀的声音从她喉咙处笔出来。
楼满月的眼神复杂至极。他将自己的耳朵凑了上去。
她的声音太小,于是他将自己的耳朵凑得很近。她颤抖着嘴唇张口的时候,来势汹汹的鲜血溅了很多到他的耳朵里去。耳朵处有冰凉粘稠的感觉传来——她口中的鲜血竟是冰凉!
她的声音很小,又语不成篇,断断续续的字句难以拼接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索性,她来来去去都重复这那几个相似的音节;所幸,她重复的字句并不太多;索性,她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只用听清两个重要的词汇就可以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
索性,他听懂了。他微微侧头,将刚刚自己与她的角色换了换。他将嘴唇附在了她的耳边。
两人的身子挨得实在太近,以旁人的眼光看去,就是两个足够狼狈的人在做着不忍多看一眼的恶心事情。
一个是疯子,一个是骨瘦如柴憔悴如斯的正常人,那个正常人竟然抱着一个疯子,这样的情景不得不让人觉得恶心。
突然,一阵风吹过。东方卧雪似乎感觉到风中夹杂的雪花。是的,那是他一生情意的寄托,在这生命最后的一段距离里,他感到了它的气息。
风送雪花寒,冰清玉自怜。
东方卧雪已经感受到了雪的温度,这是他平生无数次体验的温度,也是他钟爱的温度。
也许,这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感受到雪的温度。这一次,雪的温度没有印在肌肤上,却烙在了心脏处。
他突然就想起了一件事情,这也许是他这一生想起的最后一件事情。
自己曾经告诉过楼满月一个自己的秘密。
那是在他第一眼看见楼满月的时候,在他一眼之下便惊为天人的时候,在他一眼万年死心塌地爱上楼满月的时候,他将自己的一个秘密告诉了楼满月。
“我爱雪花,我前半生最喜欢雪花的温度,可是遇见你,我的后半生最喜欢的温度便会改变。”
楼满月当时依旧是沉默,没有接话,却用躲闪的眼神表达着自己想要继续听下去的**。那时候的楼满月,就连那躲闪的眼神都牵惹这他的心肠。
“后半生,我最爱的温度,还有你身上的温度。”
楼满月的脸微微红了。一直冷漠的人,在那一句堪称流氓的语句下,也抵不住那人故意的戏谑,微微红了脸。
红了脸的楼满月只好找话来说,好缓解自己的尴尬:“为什么喜欢雪的温度?”
“因为,雪的冰凉,能够让自己清醒。”
是啊,雪的冰凉,能够让自己清醒。
不算秘密的秘密,却是自己情趣的寄托,自己一生的喜好所在,这样的秘密,不倾城,不倾国,却是人生中最真实的秘密。
东方卧雪的脑袋中已经逐渐空茫起来。他的脑海中自然迸出自己与楼满月说起喜欢雪的原因时候的那一幕。同一时间,他也真切地感受到了雪的温度。
胸口处那把匕首的温度,很像雪的温度。那把匕首插入自己心脏的一瞬间,就像往自己的心脏里面灌入了一抔雪,冰凉的温度,像西晨每年第一场雪的温度。
东方卧雪的嘴角飘起了一抹虚幻的笑。
是啊,满月,我说过,我喜欢雪的温度,是因为雪的温度能够让自己清醒。
可是,这一次,雪的温度却再不能让我清醒。它的温度,带给我的,将是永远的沉睡。
不再有清醒,只剩下沉睡。
东方卧雪的身体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