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紫衣的人,明明近在眼前。可是神色淡淡之间,眼前的人似乎已经远去。那张明明艳丽到天下无双的面庞,却已经模糊在了瞳孔深处,模糊在了历史的岁月当中。
这个人,终究不再是与你言笑晏晏、把酒高歌的人;这个人,终究不再是那个为你吹箫的人。
轩辕壑终究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是没用了。曾经过往,就像是一根刺,时间过得久了,那根刺长在了肉里,再也拔不出来。
楼满月与东方卧雪两人握手的地方,又紧了紧。
东方卧雪与楼满月面对面,仔仔细细看着对方。
“月儿,你可愿意和我一起离开?”
“生死不离。”
有你这句话,我已经足够,有你这句话,除了你,还有什么比你更重要?一切都已经不重要。
今天,东方卧雪面对的是用尽心思将自己赶尽杀绝的亲生手足;今天,东方卧雪面对的是要与自己决战的平生对手;今天,东方卧雪面对的是要抢走自己拥有的仅有温暖的情敌。
三方力量,都是比如今重伤在身的东方卧雪强大百倍千倍的人,可是,重要有你在我身边,东方卧雪便不再害怕。
“二皇子,你也是为了那个人的约定而来的吗?”
轩辕壑这次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起来。沉默了足足有好一会儿时间,轩辕壑终于咬牙道:“是。”
千里奔袭,风尘仆仆,到底是为了楼满月这个人,还是为了与那人的约定?东方卧雪,你非要逼我到如此难堪的境地吗?非要将如此难堪的事实摊开吗?
可是,尽管如此难堪,我却要说出“是”这个答案。
其实,此时的我,到底是为了那个约定,还是以那个约定为借口来来让自己心安理得的来救你?我已经分不清了。我的脑袋已经混乱,在你冷眉冷眼地看着我的时候,我的心已经混乱。
可是,尽管如此混乱,我却仍然要说出“是”这个答案。
这是轩辕壑最后的骄傲,也是轩辕壑在你面前溃散如泥后,用来挡住你视线的一面遮羞布。
“那你转告那个人,你的约定已经做到了。月儿他更愿意随着我,所以,你不用因为没有完成那人的约定而觉得难为情,东方卧雪会照顾好楼满月。”
因为重伤在身而显得狼狈的人,面对情敌的时候,说出的话语却丝毫不显狼狈,咄咄逼人。
轩辕壑道:“你们走吧。这边的事,交给我们。”
东方卧雪道:“多谢。”
轩辕壑似乎轻轻地笑了笑,声音恢复慵懒。
“诚如你所言,我们到这里来,不过是为了对一个人的承诺而来。既然答应是答应了别人的事,便容不得不竭尽全力去完成。所以,你们不用感谢我们,也不用有愧于心。”
这是自嘲的语气。
轩辕壑已经输给了楼满月对自己心死后的绝情,那轩辕壑就不应该还要输给自己尊严。
为你挡住刀林剑雨,却不让你觉得对我有所愧疚;为你与他杀出一条逃生的血路,却不需要你的感谢。这是轩辕壑最后能够为你做的事情,也是轩辕壑固守的最后一点骄傲。
“满月,走。”
一行四人迅速离开。一人浑身武功受制,三人重伤在身,相互搀扶着离开的人影,脚步虽然踉跄,却没有一人倒下。
东方煜脸上又笑了笑,就像是瞬间又换了另一张面具。
月光映照在月牙白色的袍子上面,东方即墨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那张玉质面具上面偶尔反射出来的点点寒光,不自觉地让人觉得有点寒冷。
一行四人已经走出两方人马的中间位置,逐渐向着城中另一个方向走去。
身后还没有呼喊声传来,浓厚的血腥味却像猛烈的潮水从身后汹涌涌来,浓重的死亡味道充斥着周身。这一瞬间,楼满月的向前行走的脚步微微顿了顿。
东方卧雪察觉到身边人的停顿,也不着痕迹地跟着停了下来。
黑暗中,紫衣身影微微侧过头,回身望了一眼。仅仅一眼之后,他又回转身急急向前赶去。
黑暗中,没有人看见楼满月回眸的那一眼,也没有人知晓那一眼中蕴含的感情。
轩辕壑,来生吧。今生,你我已经无缘。
你已经辜负了我,那样的感觉太痛苦。所以,我便不能再辜负另一个人,我不能再让另一个人尝尽我曾经被背叛的痛苦。
所以,今天,无论如何,我也要与他在一起。尽管,与他在一起,前方等待我们的就是无尽的追杀与陷阱。
东方卧雪身上的血液已经被风吹干了大半。看着身旁的紫衣身影,他微微笑了笑。
也许,今晚是东方卧雪这一生最狼狈的一晚;也许,今晚来到沙月塔是东方卧雪这一生最愚蠢的一个决定;也许,赌上自己的生命来救一个不算红颜的红颜是东方卧雪这一生最大的败笔···
可是,这是世人眼中的东方卧雪,这是旁人眼中愚蠢的东方卧雪。
今晚沙月塔一行,东方卧雪,从来不曾后悔。
东方卧雪要做的事情,从来只有值不值得,从来没有是非对错。赢了美人,丢了基业由如何?丢了江山又如何?丢了性命又如何?
只要赢了你,沙场百战的基业对于东方卧雪来说,不稀罕。
只要赢了你,万里西晨江山对东方卧雪来说,不过黄沙骷髅、寂寥龙椅、兄弟尸骸、遍地鲜血。
那样的皇位,那样的江山,又有什么地方好?没有了你,那样的江山要来何用?
只要赢了你,即使需要拿我的性命去换又如何?我死了,你还可以代我好好活着。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你活着,就是我活着。可是你死了,我的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因为你在我心中太重,比我的基业重,比我的江山重,甚至,比我的性命还要重。所以,我很害怕我的生命中失去你。
因为我是那么害怕,那么害怕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你没有在我的身边。所以,我将你留在我的身边,尽管这是那么残忍。
你说过,生死不离。
我相信。所以,我变得残忍。
我自私地将你留在我的身边,留在重伤在身的我的身边。此时,我已经没有太大的能力能够护你周全,即使拼尽全力,也不能,不能护你周全。
可是,我还是要将你留在我的身边。你说过的,生死不离,生死不离。就让我再自私一回。
就在那浓厚的血腥味席卷周遭的时候,沙月塔的那片空地上,鲜血横流,残缺的尸体铺成得到处都是,每个人都像是出没在月圆之夜的孤狼一般,凶狠,狡诈,残忍,野蛮。
鲜血弥漫,血肉撕裂的声音织成一首跳跃的幽冥乐曲。
金属敲击在骨头上面的声音,突然变得清脆起来,给这首沉闷的幽冥乐曲点缀上空幻的冥音。
兵器因为用力过猛,卡在骨头里面,用力拔出来的时候,吱呀尖锐的声音,将人的牙齿磨得一阵阵的酸。这些尖锐的音符就成了那首幽冥乐曲的高音点,为乐曲点缀上激烈的节奏。
人们已经杀红了眼。
清亮的月光从高远苍穹深处出发,穿越千里,笼罩住整个沙月城。此时,笼罩住整个沙月城的清亮月光已经被沙月塔弥漫升腾的血气染得通红。
血红色的月光,诡异得近乎妖魔的随嫁。
群魔乱舞的诡异氛围,也不过如此了。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了。
创造出这样诡异景象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战场,就是这样的两支队伍!
此时,那五百人与四百人的两支队伍,不仅仅简单是各自主子手下的杀人工具。
此时,这两把杀人工具也有了自己的灵性。
因为有了灵性,所以他们变得比以前更加凶狠,更加厉害,作为工具更加锋利起来,因为有了灵性,他们杀起人来,也更加利索,更加勾魂。
这样的灵性,是因为他们遇见了对手。遇见了能够将个自己内心深处的嗜血**统统唤醒的对手。
唯有互相匹配的对手,才能激发出自己身体最深处的潜力。
这两支队伍,是各自的平生对手。
混乱的战场中间,有一方空地十分安静。
周遭打斗的人群都有意回避着踏入那个空地的范围当中去,也有无意中踏进那个空地范围当中的人。可是那些闯进的人,全部瞬间变成了尸体。
不大不小的空地范围中,四个人影冷冷相望。
东方即墨与东方煜并排站着,对面是轩辕壑与轩辕祭檀两人。
对空地中的四个人来说,笼罩整个空地的那首幽冥乐曲对他们似乎没有任何影响,四人中间的气氛,是静。
“我想,我们原本是没有任何理由交手的两方人马。可是两位贵客不远千里地来到西晨,不会就是为了当一次观众吧?”
“如果主人已经发怒了,那我们作为客人,自然应当奉陪到底。”轩辕祭檀的话语彬彬有礼,彬彬有礼的语调却表达着最无礼、最挑衅的意思。
“因为一个托付,真的值得吗?”东方即墨的面具闪着玉质寒光。
“西晨内乱的时间不短了吧?东方太子离皇位已经不远了吧?离皇位这么近的你们,现在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命吧?现在你们的命可是要紧得很。”
轩辕壑说的是——离皇位这么近的‘你们’,这句话中隐藏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这个人,果然是习惯了说风凉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