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长安就像盘豆腐,八水就像每块豆腐间的凸起的楞纹,将豆腐分成若干块,每块豆腐都是方方正正横平竖直,一条条街道就像印在豆腐上的麻布纹,而一个个坊就是纵横的纹中的格,坊里的人就是那些格里的豆腐。
论起手艺,毫无疑问做长安的这盘豆腐的师傅是出了师的。而也把扬州比成盘豆腐的话,做它的师傅手艺就不怎么样了。
先说这出盘的形状,比起长安的规正整齐扬州就有些不着调了。北边突出一长绺,南边又挺起了一个大肚,东边的角儿也不锐,半弧不弧的,实在是形容不出个具体的形状来。那些置于盘上的坊,也是七扭八歪,这一处是一长长的绺,那边又是圆不圆方不方的块儿,有些地方又细又长就像根儿豆腐丝儿一样,穿在坊间的河流也是弯弯绕绕,植的花草树木也不分个高低错落。
却是这样,正叫扬州有了别样的精致、玲珑,透着些乡野间的随意。
人处在其中很容易放松下来,就连散落在街坊间以小生意混生计的小贩们脸上也少了许多愁苦。
李海棠也不知道要去何处,只是随意地走着,虽然漫无目地,心中却无茫然的感觉,走得累了便随便捡了一处坐下来。
在离李海棠五六米的距离就是一条小街巷,街中尽是些小吃摊。这时候正值吃晚饭的时候,摊主们的生意正是红火,灶下的柴火都烧得旺旺的,熊熊燃烧的火烟在灶眼里明亮而温暖地跳跃着。
焦黄的胡饼带着芝麻的香味儿漫延开来,胶东的白面蒸饼也热气腾腾的出锅了……
入街巷十来里搭着一个小棚,棚下支着一口大锅,旁边置一条长长的面板,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儿腰系着深蓝的围腰,挽着袖露着两条精壮有力的手臂正闷不吭声地擀着面饼。在他的身后是一老汉,看上去年岁不小了,纵横的纹布满了整张脸,正笑着与来光顾的客人笑着打招呼。
别看老汉年岁不小,长得样也不是很讨喜,却是长了一张好嘴,说得一口的好话,管你心头再愁闷只需要他言两语便能一排心中郁结,满脸的喜气。
这小摊儿虽小,却是五脏俱全,锅里沸腾腾的滚汤,灶下燃烧着的柴禾,旁边案板上放着一大块儿和好又用干净湿布搭着的面团,还有摆放整齐的葱、姜、蒜茉……
小伙手执一根细长的擀面杖利落起舞,片刻功夫便将五斤重的面团擀成一张薄薄的面饼来,他麻利地一叠再叠,随手操起一把切片刀,咚咚地一阵响后那面饼便成了千丝万缕。
今天光顾的客人不少,要做的活儿就也多,小伙一面揉面、擀面、切条、下面;老人家应付客人,收拢银钱,父两个配合得天衣无缝,客人虽多却也应付自如。
这时候从人群里走来一人,身穿宽袍大袖,颇有些魏晋古风,却踩着只高垫木屐,露着一又脏兮兮的白袜,个头儿也只比那大锅高上一个头,前额的头发被剃了大半,剩下的挽了个道髻束在头顶,一块陈旧的布条束着前额……
这副打扮实在是古怪,李海棠正好奇着,就见他朝面摊的老头儿顿,用生硬的汉话讲道:“一碗,面条,我的,多谢。”
原来这是一个倭国人,这与长安的倭人倒是不同,这人实在是落魄了些。
不过,不管是落魄的倭人,还是被倭国所谓的天皇派遣到大周习的贵族都是一个样:见到周朝的平民也都客客气气的。
大海茫茫,倭国就像一片惊涛骇浪中漂零的落叶,民众吃穿都赖以凶险的大海,生活很是穷困。不过以前的倭人虽然很穷却很自负,自傲地称:东天皇致西天皇。大周新帝登基为在朝立威,正好碰见小股倭人在东海边闹事就派了水师过去,打得他们全军覆没,一追击到他们本土,打得他们服了再也不敢狂妄。他们再派人到大周来,就算是贵族见了大周的平民也不敢狂傲。
“哦。”小伙答应着,反手扔了一把面条进沸腾腾的大锅里,随手拿了筷搅了两下,沸水卷着面条翻腾,不一会儿便散着甜丝丝的香气。小伙再反手拿了一只大碗,再操起笊篱将面条捞了起来倒进大碗中,又舀了两勺老汤,洒了葱花和姜末,就递给那倭人。
倭人手中早握住了枚铜钱,只等那碗递过来便将铜钱往下一放,接过了大碗便边的一处蹲着填他的五脏庙去了。
等倭人走后,立即又来了两个人,都是只吩咐一声“来碗面”半句也不用多说,端了面付了钱就与那倭人一道蹲在了边,稀里哗啦地吃了起来,看上去很是香的样。
李海棠也喜欢面食,看着他们吃得那般香不由得食指大动,也依着样去要了一碗。
“好咧!”老头儿高声地应着,一抬眼见是个美清目秀的小姑娘立即将那满脸的皱纹挤成了一张菊花,抹了摊里唯一的一张桌朝李海棠笑道:“小姑娘到这里来吃吧。”
“谢谢啦!”李海棠也不想跟那些人一样蹲在边,便承了老头儿的情。
面果然很香,汤浓味足,咸淡正好,条面也很筋道,滋溜地滑入口中还能弹起原汤四溅。
“老安,来碗面,要多放些芥茉辣!”李海棠玩得正欢,面摊处又走来两个人,为的是一个束腰勒腰的武人打扮,另外两个也是只不过是身短衣,人跟面摊老头说了一声就绕过灶头转进摊来,与李海棠分四面坐下。他们见李海棠坐在里头,有些诧异,束腰的武人向老头儿笑道:“老安,这又是你的侄女啊?”
也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原故,众人一听他这话都笑了,老头儿蠕了蠕嘴没有说什么只是憨憨地笑了一下,李海棠见状也就只是一笑。
这些人并不纠缠这个话题,玩笑开过便了,这时候老安也送来了大碗面,他们就更没有闲功夫扯淡了。
他们这碗面份量特别地足,可见是惯常来的客人,老客父特意照顾。人吃得生猛,不一会儿碗中便陷下去了一大半,估计肚也填了个七八分饱,李海棠总算是可以不受那种仿佛跟猪同桌吃饭的罪了。
如此,他们的嘴便有了闲功夫,人七扯八拉地说起闲话来。
一人嗨道:“今天真是衰,手头一点儿也不顺。”
另一个笑着揭短道:“你这几日哪一天顺过?”
为的那人笑笑,说:“输几个钱倒是不打紧,只是今年怕是看不到筱娘了。”
“说来也怪,章娘娘今年怎么整这么大的动静?”又有人道。
“谁知道,许是生气了吧!”这时候又来了客人到面摊,听见人对方笑着插言,人立即问他:“这是为何?”那人笑道:“那朱大人不是一直想拆了娘娘庙么?”
众人恍然大悟,都说:“就是哦,这也难怪娘娘要出来吓人了。”
李海棠正听得稀奇,就听老安道:“大家吃面,吃面,咱们不扯那些闲事。”一瞧就见他起了一脑门的汗,这时正值月,就算生意红火也累不成那样啊!李海棠越发地好奇了,问道:“你们说的娘娘到底是哪个?”
“小丫头还不知道呢!”个中的长衫束腰的武人笑着说道:“就是前朝的章后了。”
经得这么一提李海棠就明白了,她也是读过经史的,扬州以前是南陈的都城她是知道的,南陈有一个章后也晓得。于是,老汉额头上的汗什么来历她也想明白了。看着那老头儿好心让自己进摊里的份上,李海棠不再纠着这个话题,只问那对面的束腰武人:“那个筱娘就真的那么好看?”
“那是自然!”答话的是坐在西边的短打,他生得面黑,按说不容易看出脸红,这会儿李海棠朝他望去却见他脸颊上泛着红光,双眼也亮晶晶地透着份痴情,可见是很喜欢那筱娘的。
“不过,就算再漂亮也没有小娘貌美!”为的束腰武人却是这样说道,两眼微眯,看了看李海棠便朝面摊的老汉望去,只见老汉皱了皱眉却并没有多言便展颜一笑,问李海棠道:“小娘也想要看那筱娘?”
李海棠想了想,觉得确实有些想看看那筱娘到底长得什么模样,便老实地点了点头。
“只怕小娘要失望了。”坐在东边儿的短打笑着说道。
“那也不是定。”束腰武人截过了话头,说道:“我听说被抓走的只有花娘,筱娘却还在伊人楼里。”
“那又有什么用,瞅着如今的样,少说也得五个月伊人楼才能开门营业。”东边的短打皱眉说道。
听着这话束腰武人在桌上踢了东边短打一脚,他正要接过话头往下圆,就听得蹲在摊边的一人说道:“伊人楼关了,满楼的人却是要吃饭的,筱娘是伊人楼的顶梁柱,必是要揽起这项大责。”
“老哥可是有什么新消息?”束腰武人兴奋地倾向问道。
“我听说筱娘跟红楼已经谈妥了,在伊人楼开业前便在红楼登台。”那人煞有其事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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