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李家人如何鸡飞狗跳,李海棠现在已是入了海的鱼儿,上了天的鸟儿,自在的没边儿了。那个家她早就不想呆了,都怪那老牛鼻非说什么人伦纲常,以前各自相安无事忍也就忍了,但现在她说什么也不想再忍了。
——就是忍也忍不了!
她可不想像母亲和姐姐们那想整天公公婆婆小叔小姑操碎了心,别说得个好了,夫君别时不时的找个小老婆给自己气受就阿弥陀佛了。
死去!她李海棠就算是要成亲那也不是嫁!要养小也是她养!
李海棠满腹的豪言壮志,到底为何有这些想头,其实她也弄不清楚,只觉得男能如此她也能如此。
离了京城,李海棠一往南,她脚程快,也就在李家人发现她不见了的时候她已经离京城五十多里地了。
她来到了一个小山凹,选了一个突出点的位置,双手拢在嘴边做喇叭状,仰着头冲着对面的山林嗷呜呜地扯了一嗓。不一会儿,山林深处传来一声嗷呜的回应。这声嗷呜与李海棠发出的有些不同,是真正狼嚎。
听到从山林传来回应,李海棠高兴了,脸上惊现一抹笑来。那抹笑随着从山林奔跑而来的灰狼的身影靠近,就像受足了阳光和养份的花儿一样绽放开来。
“阿爹,走我们去扬州看琼花去。”李海棠抓着灰狼的大尾巴轻轻的摇着,一人一狼背对着西坠的残阳,一欢笑着消失在那蜿蜒的大上。
李海棠读过《大周域志》,知道扬州在长安的东南,具体过的郡县她也大概都能记得,只是却不能直直的奔着那个方向走的。——李家人势必要来找她,大摇大摆的走大还不得让人一逮一个准儿啊!李海棠心道她又不傻。
自然,也不能偏离线的,毕竟花期不等人,四月琼花就开了。
所以李海棠离开京城就小小的拐了一个弯儿,直奔洛阳而去。
这些年里李海棠跟李清风和罗睺很是了些谋生的本事,累了寻个农户往人家阁楼里一钻,饿了捡个石打只野兔或山鸡,拔了毛用火烧了就吃,倒是没有饿着也没有冻着,就这样她轻轻松松地就到了洛阳城外。
比起长安,东都洛阳就显得随意了些。这时候皇帝又在长安坐朝,洛阳就更少了些庄严,倒也热闹。
长街上行人如织,商旅牵着驼马洒下一铜铃响,货摊把本来很宽敞的街道挤塞得满满当当。宽袍大袖的士人,翻领高冠的胡人,短衣布衫的平民行走其间。
这时候一队鲜衣怒马的贵族少年们纵马奔了过来,他们挥舞着马鞭恣意地闯过街市,惊得披肩搭布戴着偌大耳环的天竺人用生拗的汉话大叫:“我的檀香!”又有南洋来的昆仑奴儿掩了头脸,哎哟哟地叫着跳将开去。还有那头戴花布帽儿,长着蓝眼睛高鼻梁的波斯人胆大的托高了描金绘彩的匣,一追,一高声兜售:“少爷们要香粉吗?上好的香分,夫人小姐们最喜欢的那种!”
推着独轮车,避在街道最里面的小贩笑那波斯人钻到了钱里,摇摇头说说笑笑地走开了。
街道两旁各有一条小河,由一尺长宽半尺的条石砌的,水流清澈见底。木制的拱桥跃于小河之上,踏着桥面便过了河,岸边尽是些绿树红花,一座座酒肆便座落在那绿树红花后。
李海棠这时候就站在岸边,隔着树丛与酒肆对望。这些天来风餐露宿,她也想找个地方正经地吃上一顿饭,还有身上的衣服也有些脏破了。
捋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李海棠瘪瘪嘴,这个样酒肆可不会允许她进去的。这时候从对面酒肆中走出来两个人,一个是酒肆的掌柜,一个是衣着华贵的富商,富商长得过富态肚挡住了视线下台阶有些困难,掌柜的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服侍着。李海棠灵机一动,她想到办法了。
洛阳城的街道都是专门烧制的金刚砖砌的地面,经过无数岁月的雨水冲刷流下了深深浅浅的细沟,马车行驶在上面总会时不时地颠簸一下。若是此时美人在侧,准会叫美人投怀送抱,这也不失一种情趣。而黄体仁现在并非在马车上却也有人投怀送抱,只不过不是什么美人,而是一个乞儿。
“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乞儿,滚远些!”黄体仁嫌恶的掩了口嘴,不耐烦地喝斥道。
那乞儿倒也有些眼色,立即惶惶地致了歉,麻利儿地就跑开了。
黄体仁哼了哼,也没有过计较,只是随口敷衍着送行的掌柜在随从的帮助下吃力地往马车上爬。马车上的美人早就等急了,黄体仁刚在马车上露了一个头儿,那美人儿就嗲声娇气地靠了过来:“爷可算是回来了,待得奴了心焦。”又伸出纤纤玉手来娇嗔道:“说好的送给奴家的东西呢?”
“在呢,在呢!”美娇娘气吐幽兰,黄体仁只觉得浑身酥麻忙不迭地就去腰间拿去,边还笑道:“爷就算是把自己个儿忘了也不会忘了小心肝儿的吩咐啊!”手上却是摸了一个空,脸上的笑立即就僵住了。
美人感觉到不对,撑开身来看着黄体仁问:“怎么了?”说话间就竖起了眉毛,恨道:“莫不是又来哄我?”然后就耍起浑来:“我就知道你嘴上说得好听,其实也就是哄哄我,你的心里想着的还是你家里的那个黄脸婆!”
“没……,哪里会呢,我对你的心你还不知道吗?”黄体仁只觉得头大,连忙安抚着美人儿,心里却是恨了那个偷了他钱袋的贼。
偷了黄体仁钱袋的贼这会儿正蹲在河边,一丛牡丹花后,看着面前一堆黄黄白白的金银元宝咧着一口白牙乐呢!有着这一堆的金银,她想吃什么就能吃上什么,想换身什么样的衣裳就能抱个什么衣裳了。
拿起一锭金元宝,再拿起一锭银元宝,轻轻地一碰,只听得叮铛一声,声音好听了。
李海棠又是一阵大笑,一头滚在了花丛间。猛然间,她在一堆金银中看到一物。
那是一条莹白链串着的一枚玉石做的叶,色泽莹润,绿汪汪的仿佛要滴出水来,煞是好看。
对这些东西李海棠向来并不留意,却也知道这东西绝非凡物,可以换来很多金银来着。
时下人做衣裳都爱在贴身的里衣里做个内兜,李海棠便将这玉坠放在内兜里,只想着来日自己再吃不上饭的时候就拿它出来换了钱。
有了钱底气就足了,李海棠大摇大摆地进了一家客栈,小二和掌柜看到她立即拉长了脸就要来赶她,她见状掏出一锭银就砸到了小二的面门上,小二拉长的脸立即变扭成了一朵花儿,腆脸朝她诌笑道:“小姐是吃饭呢?还是住店呢?”
“既吃饭,又住店。”李海棠昂挺胸,东看西瞧,大气地补充道:“要上房。最好的。”
小二直乐,心道也不知道是哪里跑来的土包,不过这样的客人他倒是喜欢。立即就扯长了嗓门儿大喊:“天字号上房一间。”负责上房接待的小二立即在楼上应道:“好嘞!”然后就蹬蹬地跑下了楼,看着李海棠邋里邋遢的样也不吃惊,只一味地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客倌您楼上请!”
李海棠觉得浑身舒坦,着老爹迈着方步就跟着小二上了楼。
“给我打水,再去帮我买几身好衣裳来。”进了屋李海棠又扔出一锭银来,朝店小二吩咐着。
店小二就等着这事儿呢,立即欢喜地应了,应了差,拿了钱,关了门,忙不迭地去了。
不多时热水送来了,衣服也买来了,李海棠跳进了大澡桶里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热水澡,等她拾掇出来热汤饭也送来了。
有钱的日过得就是舒坦,李海棠好久都没有这么正经地吃过一餐饭了,她吃得是风卷残云。
一觉醒来,已经是月上中天,隐隐地听到一阵狼嚎,李海棠一拍脑门儿:“糟了,把阿爹给忘了。”说好的自己玩玩儿就回林里去,没想到一时兴趣给玩过头了,这半夜都未回去,怕是等着急跑来找了。得赶紧去,要不然非得出大事不可!
李海棠急急忙忙地穿好衣服,推开窗户就要往下跳,一回头看到了桌上还有未吃完的半只烧鸡,想了想阿爹还没有吃过呢,又转身回来扯了半截桌布一卷,从窗户口跳了出去。
已是半夜,洛阳城已经销了禁。李海棠从小与李清风和罗睺混在一处长大,惯在他俩身上了夜下行走的本事。饶是洛阳城守备森严,在李海棠的眼底也就那样,她轻儿易举地就避过了巡城的甲卫,飞快地来到了城墙边,寻了一处守卫薄弱的地方拿出了从罗睺那里缠要来的千乌爪,顺顺利利地就出了城。
果然,出了洛阳城李海棠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幽暗里闪烁着两束绿光,她试着喊了一声:“阿爹?”不一会儿那绿光晃了晃,然后听到了一阵低呜的声音,李海棠不由得笑了,阿爹果然是生气了。踮踮地跑了过去,将正在负气地灰狼的脖搂过来蹭了蹭,李海棠讨好地说道:“囡囡知道错了。”大灰狼低呜了一阵,许是别人不会明白,李海棠却是听懂了,大灰狼跟她说:“你终究是人,到底是要回到人中间去生活。”尽是这是最后面的别离愁绪。
“阿爹!”李海棠简直不敢置信,从她有记忆起便是眼前的大灰狼爱护她,饿了给她找吃的,冷了将自己护在它的皮毛下,它戏嬉着让自己叫他阿爹,她虽然说人畜不同那一声声“阿爹”却是叫得真心实意。终是一语成谶么?人畜终是殊途?这个话那个老牛鼻也是说过的,可她从来都觉得是笑话,阿爹也向来不在意的。如今阿爹也这样说了,难道真成了殊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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