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瑾似有所觉的抬眼看去,不过片刻就垂眸看向自己握着马缰的手,纤细白嫩的手指上,一道浅淡的疤痕横卧其上。心里顿时一凛,他曾听闻镇国王世子不仅文采非凡,武功也是惊艳卓绝,但是,这么浅淡的疤痕,隔着七八步的距离也能看到,这位世子的眼力,可不是一般的好。既然他已经看到了,那么原因,他大概也差不多知道了,但是,这不是必然的么?何必如此震惊愤怒的看着他?
被那双清冷的眸子淡淡一扫,林渊顿时冷静了下来,眼里的愤怒一点点褪去,透出一点苍凉和无奈。他忘了,他不是当年那个虽然恨他却也信他的凌瑾,怀疑和试探,再正常不过。
白皙修长的手指上浅淡的伤口,就像是一把横在两人中间的利刃,割开血肉,让他清醒而又彻底的明白,他们现在,不是尽管互相算计却又互相信任的“朋友”,而是全然的陌生和深深的戒备。他撇开脸,不愿意再看那人一眼,马鞭一扬,身下的骏马立刻吃痛的嘶鸣出声,撒开四蹄扬起一片尘土。
林朝成远远的望了一眼,眼里升起一抹沉思,昨晚上林渊的举动他自然是知道的,他可从来都不知道,自家儿子会如此的为别人着想,还不求回报。他不得不怀疑自己儿子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和这位素来淡泊致远的九皇子达成了某种共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这种共识,也许会给林家带来灾难。
林家之所以能够从开朝到现在,手里总是或多或少的握有兵权,最大的原因就在于他们从来都是纯臣,根本不参与皇室间的任何斗争,林渊不可能不知道。尽管他对自己这个父亲心有芥蒂,但是这个儿子不会损害自家利益这件事情,他还是很肯定的,所以,这个表面上看起来无害的九皇子,究竟用什么让他动心的?
大军在开拔的第三天下午,分成了两拨,平关的局势虽然并不严峻,但是戎族一旦大规模侵袭,平关的守军胜算并不大,而大军的行进速度又太慢,所以,林朝成决定先派三万前去,以应对可能出现的战争。林渊短期内不愿意和凌瑾朝夕相对,林朝成也有意让他离开九皇子身边,所以父子两个难得的一致同意由林渊带着这三万兵马。
林渊搜索着记忆,努力的把那些已经模糊不堪的名字辨认出来,可惜却只辨认出两三个,平关这场战役前世虽然惨烈,他却没有太过关心,所知道的,不过是个大概和几个模模糊糊的有军功的名字。想不完全他索性不想了,也是他左性了,前世他跟戎族交手数次,虽说没有全胜,却也不曾输过。他多出来的那些记忆,就已经是自己最大的倚仗了,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和自己默契非常的兄弟。
想到杨守安,林渊的眼神不禁暗了暗,说起来,他上辈子一开始根本就不明白,这么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怎么就会因为一个千人骑万人睡的小倌死了。直到他真心爱上那个人,才明白当年杨守安是什么心情,但是重来一次,他救下那个少年,没有将那个少年送入青楼,却也不会帮他什么,更不会将两个人往一块凑。
他们两个的身份相差太多,他从骨子里觉得他配不上他,若是放在以前,他早就三尺白绫将人勒死了,只是如今明白那份感情,终是放他一条生路,却绝对不会让两个人再碰到一起。他活了几十年,也就这么一个朋友,失去一次就行了,哪还有第二次!
林渊摁摁有些发疼的鬓角,冷眼看着三万军队列好,挑选的将领到位,跟林朝成告别后,带着三万兵马先行而去。
三万兵马蜿蜿蜒蜒的在官道上行进,凌瑾一身白衣坐在马上,看着最前方那个已经快要被掩埋的高大身影,心中有些恍惚,似乎很久以前,这样的场景也曾出现过,不同的是,当初那个身影意气风发,如今,却参杂了几分苍凉和孤独。
三万和二十万,速度上很快就显现出了差距,林渊循着上辈子的记忆,在戎族进犯的半个月前到达了平关。远远的就看见一个人穿着铁甲站在路旁,旁边一匹黑色的骏马正悠闲的啃着地上的草,林渊眯了眯眼,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杨守安眼皮都不抬的看着几万大军缓缓而来,扬起滚滚尘土,眼里却有着浅浅的笑意,林渊停在他面前,言笑晏晏:“劳烦杨校尉亲自来接,林某可是三生有幸。”
杨守安默默的看他一眼,一眼不发,林渊被他看得撑不住笑了起来,“你还是这幅模样,倒是比在京中黑了瘦了,平关的风光如何?可还对你的胃口?”
出乎他的意料,杨守安这次浅浅的点了点头,眼里的笑意更为浓烈了些,林渊不禁哑然,这人果真是为战争而生,比起京城,平关这种地方,显然更让他喜欢。
杨守安不管他在想什么,只是认真的望着他道:“我欠你一份人情。”
林渊一愣,抬眼往戎族的方向望了望,笑笑道:“好,不过,这人情你已经还我了。”
杨守安点点头,转身上马,林渊笑眯眯的转头,大军在他的号令下缓缓开向不远处的边关,两人并肩慢慢悠悠跟着大军走。
“京中如何?我听说这次的监军似乎是九皇子?”杨守安目不斜视,淡淡的问道。
林渊心中微暖,听出了话里暗含的关心,“储位之争愈演愈烈,皇帝有些看不下去了,九皇子,呵……我已经跟外祖父说了,并不打算让安哥儿如今就参加科考,再等上三年。”
“已经到这地步了吗?”杨守安皱着眉,他虽然不喜欢这些阴谋诡计,但也在自家祖父的教导下懂得不少,毕竟,身为一个武将,除了军事,更需要的,是智谋和眼力。
“皇上派九皇子监军已经表明了态度,能忍的自然是可以忍的,可总有人忍不下去。那可是世上最尊贵的位置,被逼急了,怕是什么都做得出来。”林渊的声音压得很低,将将能让杨守安听到。
杨守安点点头,不再开口,很快,军队就到达了目的地,安营扎寨,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林渊把事情安排完,就跟着杨守安往城中走,平关是一道关隘,也是一座繁华的城。当年戎族大败,对大云朝俯首称臣,先帝允许戎族和大云朝通商,平关也因此变得繁荣富足。不过随着如今局势的变化,城中的戎族人并不多,林渊从未见过昔日的平关的景象,却也能从城中行色匆匆的行人脸上猜出三四分。
两人径自去了城中的将军府,杨守安的父亲杨淳是皇帝亲封的振国大将军,杨家常年镇守平关,皇帝就干脆在平关也赐了一座府邸,虽不如京中的将军府大气精美,却也不错。林渊对杨淳的印象不错,这位将军上辈子战死在平关,虽然他和杨守安是挚友,却也没见过杨淳多少次,实在是这位将军很少回京。
杨淳是一个身材高大一脸正气的男人,从外貌来看,虽然英俊,却有些木讷,并不擅长言辞,林渊恭恭敬敬的行了晚辈礼,这让杨淳对他的印象又好了不少。他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这位世子殿下和自己儿子是好友,第一反应就是担心,这位世子他虽然不怎么见过,但是威名却听过,他家儿子那个刚正不阿又直来直去的性子,怎么就入得这位的眼了?
生怕自己儿子吃亏的杨淳这会儿已经放下了一半的心,这位世子虽然年轻,却并不自大高傲,眼神清明坚定,看起来并不像什么工于心计心思阴冷的。这会儿又被对方已儿子好友的身份行了晚辈礼,心中的担忧就彻底放下了,他记得镇国王爷如今的王妃是个续弦,京中关于这位的传闻,究竟有几分可信,他已经心中有数了。
已经放下心的杨淳只是闲聊了几句,就放他走了,暗地里探出的消息表明戎族是要起兵了,他身为守关人,很忙的。
两人再出将军府时,已经换了一身布衣,从侧门出来,往城西走去。
“我前几日曾去看过先生,他知道你要来,很是激动。”
林渊第一次穿这粗糙的布衣,有些不适应的扭扭脖子,闻言笑笑道:“舅舅看到你,很开心吧?”
杨守安的祖父和柳源青交好,林渊的舅舅柳行毅当年应老将军的邀请,从杨守安启蒙到五年前柳府出事,他一直都是杨守安的先生,对着学生也是喜欢的紧。皇帝当年将柳行毅流放至此,也是默认了杨家出手相帮,但是帝王虽然同意,罪魁祸首却并不愿意,杨家这些年一直被打压,也不乏是这些人在背后出力。所以这些年,杨家也只能在暗中帮帮柳行毅,起码让人不多受苦。
杨守安点点头,“这两年先生受了不少苦,清瘦许多,不过我请大夫看过了,当年牢中受的难都差不多好了,再养些年就好了。”
“舅舅这边,多亏了你们帮忙,你看着,我绝不会让背后的人一直这么逍遥自在,舅舅当年受的苦,我母……我都会一一讨回来的。”林渊眼中浮起一抹暴戾,阴沉沉的说道。
杨守安看了他一眼,没答话,林渊低着头,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他多出来的那些记忆里,陷害他舅舅的是谁,他都一笔一划记得清清楚楚,总有一天,他要一笔笔干干净净的讨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回来了……嘛蛋,考试什么的,累爆了,今天开始日更,握拳!求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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