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寒雪地狱
这里的整个世界只有冰山雪海,远处的山冷得在颤抖,脚下的地冻得如钢般僵硬,空气似乎也要凝固起来。
纷纷的大雪铺天盖地的下着,地上的雪砾被风卷起,宛如一条条冰霜巨龙。天地之间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不辨日月,好像混沌从未开辟一样。
朔风凛冽,日夜不息,半空中传来好似鬼怪的哭嚎,在这里,千万年来只有风声,自从那个孩子诞生之后,这里就只剩下像神鬼哭嚎一样凄厉的风声。
在这千万年寂静的风雪里,突兀地,响起了微不可查的簌簌声。
那片冰山雪海之中,缓缓地,显出了一个惨淡的白点。
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他的脸色是白的,嘴唇是白的,眉毛上结了冰霜,也是白的,他的眼睛里,也只有冷的彻骨的白。
“呵呵。。。。。。这里啊。。。。。。”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惨淡的笑,单薄的白衣缓缓埋进了刺骨的冰雪里,他的身体已经僵硬得连发抖都无法做到,如石砾一般的雪被风刮过他的脸,刮出了道道血痕,还未来得及凝出血珠,伤口就被冰霜凝固覆盖,他静静地躺在那里,感觉不到冷和痛,也许,这就是对他来说最好的结局。
“如果这是你们想要的。。。。。。呵呵,随你们。。。。。。”
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一张又一张的面孔,自他有意识起,那些面孔上的表情就没有变过,那些表情背后的意味就如这万年不变的冰雪一般,只有冷,**的刺人的冷,似乎他的出生,就是为了最终被放逐到这里。。。。。。
想到这里,他忽然笑了起来,风呼啸着掠过耳边,雪呛进他的喉咙,刺骨的冰冷,呛出了他眼里的泪珠。
“原来眼泪,是热的。。。。。。”
这是他自出生到这个世界以来的第一次哭泣,也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他的双眼被浓密的雪遮掩得愈加黯淡,风势更加张狂起来,那白衣已经被雪掩埋得只剩孤单一角。
空气中开始传来丝丝缕缕的香气,远远地,似乎还有诡异的乐响。
“原来寂灭之前是这种感觉。。。。。。来自有无,归于有无。。。。。。比活着好受呢。。。。。。”
那丝丝缕缕的香气慢慢地接近,里面似乎有种辛辣的味道,像烈日一般灼着魂灵,莫名的温暖,莫名的熟悉,他的周遭忽然温暖起来,风雪居然停住了,他错愕地睁开眼睛,望着上方那一片风平浪静的湛蓝晴空,好像泛着微波的碧海。
他不知自己是否已经死了,也不知自己现在所处何方,更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天地之间静谧得只有他的呼吸声,与那越来越近的虚空飘渺的乐声。他对这未知却有一种奇异的心安,因为对他来讲,已经没有可以更坏的遭遇了。
乐声婉转跳跃,来自不知名的乐器,让人想起蓬莱粲放的花,阳光在花瓣上闪闪发亮。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手脚已经无力得如同蝼蚁,覆在身上的雪渣被他的挣扎震得簌簌掉落,那抹单薄的衣,纤尘不杂的白,又毫无遮掩地暴漏在冰山雪海之间。
“呀!这儿居然有个。。。。。。什么东西?”
一道清亮女声在他不远处响起,带着莫名的熟悉,他的心里开始有些什么在悸动着,蠢蠢欲动地要冲破他的压抑,要告诉他,这是他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场邂逅,如今,只是他万年不变的一场梦境。
他的意识挣扎着,不愿醒来,挣扎着,向那个方向望去。
不要醒过来。。。。。。她来了,就快看到她了,不要醒来。。。。。。
在心底,他低低的对自己说,抗拒着内心被重逢掀起的汹涌洪流,抗拒着从冰凉的黑暗中清醒,那个澄净的声音在他心中带来的回忆和感觉是如此宁静而美好,恍如身处一个初春的平心静气的早晨,使得他就像是个长久苦旅流浪的疲惫的人,忽然看到了远方温暖的灯火。
风雪停住的边界,白衣少女手握碧玉笛笑坐于白虎背上,不,那好像不是白虎,他想起来了,那是上古神兽白泽。
是,父神留下的守护者——白泽。
“喂!妖怪?神仙?鬼?魔?好像不可能是个人吧?小白,你说呢?”少女跳到地上,溅起一片雪花,笑如春风入梦柔,让人从心底地熨帖温暖起来。
狂风暴雪被她隔在几十丈外,从她头顶开始上,划开了一片宁静天空。
驱风避雨之术,你原来还记得。。。。。。
但你为何又忘记了,你当年,到底是为了谁,才学了它。。。。。。
无意间的重逢带来往日无数的记忆,洪流般充斥着他的心,然而,他却想不起她的名字,脑海因为思索,焉然开始清明,他却依旧想不起她的名字。
深思恍惚的刹那,白泽默默与他对视,眼中闪过微不可查的复杂目光,最终,屈膝,伏地,低首,未做声响。
少女见状,“咦”了一声,有些惊奇地俯身过来,澄清而明亮的眸子映着雪光,细细地看来打量他:“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能让小白老实得跟条狗一样?”
不远处的上古神兽闻言一声呜咽,几乎把头埋进了雪里。
他愣愣地望着正上方,视线渐渐明晰了。。。。。那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庞也渐渐明晰了。。。。。。
——那是在他在万年孤寂里,一忆起来就心如刀绞的容颜,半月黛眉,浅笑梨窝,那双眸子总是含着笑,好似天际柔和的光辉,又像是天河缓缓流过的水波,澄清又宁静,泅渡千年的风华不变。
她的名字是。。。。。。
他皱了皱结着霜的眉毛,头疼欲裂,她的名字是。。。。。。
“罢了,罢了,看你也是说不出话的样子,遇见便是有缘,我让小白送你出去吧,以后,莫要再来这息雪海了。”
魂牵梦萦的声音自头顶上响起,声线是熟悉的那种清冽,悦耳,语气却是明快愉悦得仿佛午后照耀在雪地上的阳光。
“息。。。。。。?息?”
他心里不安的预感越来越浓烈,莫名的紧张和绝望铺天盖地而来,他记得这段对话,他记得之后发生的一切,即使在他的梦里,她也要按部就班地重演这一切吗?
“他说这里原本叫什么寒雪地狱,是仙界放逐罪仙的地方——”白衣少女撇撇嘴,随即好似想起了什么,不自禁地弯起了唇角,阳光在那鲜亮的红唇上渐渐洇开了颜色,就像是蓬莱夏日里热烈绽放的凤凰花:“可是我很喜欢这里,他就占了给我,取名做息——就是止的意思,你懂吧?息雪海,好听的很呢。”
“。。。。。。。你喜欢这里,是因为他吧?”
熟悉的声音,一页,一页地,翻动着他心里回忆的画卷,厚厚地,记载着的,都是她的一颦一笑,他双眼黯淡而痛苦,沉溺在那些幼年欢乐单纯的往昔,胸口有些微微刺痛,时光从他身边带走了一切。。。。。。。也带走了她。
深沉的压抑,长远而无尽的思念,深切而恒远的痛苦,又紧紧地勒着他的心,近乎窒息,近乎无望,再美好的爱也不能填补曾经的温暖,再动心的人,也难已替代刻骨铭心的逝去。。。。。。。
那少女脸上幸福的笑如针一般刺进他的心里,他遥遥的望着,那曾经是属于他的笑靥,眼眸深处,渐渐的浮起深沉的死寂:“你喜欢这里,是因为他吧?!”
“小白,你送他出去,嘘!不要给他知道,他不喜欢这里有外人的。”
她好像是听不到他的声音,依然自顾自地,重复演着原来的剧情,那一笑的时候,自然而然明亮的眼睛,和腮边浅绽的小梨涡,曾经是他最熟悉爱恋不过的,如今,却让他心莫名的悲伤,难受。。。。。。。
“他骗了你,你知不知道。。。。。。。他骗了你,我不是外人,我不是。。。。。。你忘了么。。。。。。你难道,连我都忘了么。。。。。。。”他的眼角划过一滴一滴雪珠似的泪,从灵魂深处开始动荡,虚然,悲郁地望着那神色愉悦的白衣少女,却叫不出她的名字。
他想告诉她一切的真相,阻止那随后一切惨烈的发生,却叫不出她的名字。
白泽如当年一般叼起他,雪白的绒毛如针一样扎疼了他的脸,它的眼里锐刃一般写着警告的意味,少女却浑然不觉,只是站在那不远处笑着,冲他友善地摆了摆手。
他伸手过去,含泪想摸一摸她,哪怕触她衣角也好,她的身影却开始模糊,他知道自己就快要醒了,着急地想叫她的名字,却依旧想不起。。。。。。
“弯弯!”
那道冷清的男声,最终还是在白雪茫茫中响了起来,他在白泽口里远远地望过去。。。。。。呵呵,好久不见。
那白衣男子周身冷清的,就好像这雪海中万年不化的冰山,眼里飘着漫天风雪,带着天生的高贵和疏离,在梦中依旧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牵过那白衣少女的手,轻声唤她——弯弯。
弯弯,她的名字原来叫做。。。。。。弯弯啊。
白泽对那白衣男子低首示意,那男子的视线移到他的身上,深邃而冰冷,宛如寒雪覆盖的千仞深渊,遥遥不可见底,令人只看一眼,便觉得自己堕入其中,挣扎不得。
他身侧的少女在笑着扯他的衣袖,踮脚同他说着些什么,很开心的样子,那双潋滟眼眸如繁枝上的桃花,明亮剔透,抬首望去,弯成了天上的一钩月。白衣男子低头瞥了她一眼,微舒眉头,随即笑了笑,眼中忽地冰消雪融,荡漾着一种压不住的温柔,暖如三春之水。
他在梦里望着雪海中的那一双璧人,白衣缠动,美得惊心动魄,却忽然有种想毁灭撕碎的恨。
原来是你啊。。。。。。
真是你。。。。。。。你的出现,毁了这一切,毁了我——最终,也毁了她。
我恨你,正如同你恨我一样,我们俩人之间,也许从生下来,就拖欠了彼此一场决斗。
一人生,一人灭。
。。。。。。
那白衣男子眼睛淡淡望来,只一眼,又转过了那少女身上,微不可查的轻抬挥手——白泽一声低啸,领命狂奔,带着他穿过雪原,风声在耳边呼啸,溅起的冰屑砸到他几近麻木的皮肤上,他远远地望着她,笑偎在那人怀里,渐渐地缩小成了一个点。。。。。。
。。。。。。你可知道他是谁?
你怎会,成了他的弯弯。。。。。。
我要如何,才能救得了你。。。。。。不要离去,不要逝去。。。。。。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他心痛得难以自抑,如被冰锥狠狠的扎了一下,鲜血四溅,一股恨意如暗涛般慢慢的,慢慢的涌动,在压抑和爆发之间的矛盾扭曲,似乎一旦冲破,就能毁天灭地。
眼前的场景开始扭曲,旋转,一场场的掠过,变得光怪陆离,耳朵里灌进了许多嘈杂人声,轻蔑的,冰冷的,幸灾乐祸的,他咬紧了牙关,惨白的修长手指下意识地抓紧,抓到的即不是冰雪,也不是白泽,却是一团柔绢丝被,他倏然睁开双眼,入目皆是漆黑一片,那些人声消失得无影无踪,四周寂静得只有滴漏的声音。
他拥着丝被坐起,斜斜倚在床柱上,空气中萦绕着冷气,触到皮肤便激起一阵瑟栗,他如墨般的长发披散在身侧,光洁的额头上有淋淋冷汗,那双瞳仁黑如墨玉,冷若淡天琉璃,眼眸微微的眯着。
这千万年来重复的噩梦,就快要到头了。。。。。。
她。。。。。。就要回来了。
回到,我的身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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