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迷糊之际听到一声轻轻的呼唤,如同盼望已久的甘霖,强撑着睁开眼,看到碧印召隐隐约约的轮廓,她想开口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一句,只觉得头越来越沉重,难受了,倦意再也挡不住,她挣扎着闭上了眼。
“妹妹!”碧印召接住倒下的五娘,急着大喊。小小的身如寒铁般噬人,要跪上多久才能有如此寒意?
来不及多想,他抱起五娘就往暖房飞奔过去,却被汤妈妈挡在了门外。
“国公爷下令让五小姐跪着,还请大少爷莫要让奴婢为难。”
碧印召目色一凛,“让开!”
汤妈妈苦着脸连连告饶,“国公爷还在发着火呢,您,您……这不是为难老奴吗?”
提到国公爷,碧印召脸上隐现几分戾气,“父亲那里我自会说去,五娘若有个好歹我定让你这老妇偿命!”
碧印召虽才十来岁,却有股令人心俱的气势,府里都在传大少爷日后就是国公府的主,这一众人等都要归了他管,一个下人的生杀大权自然不在话下。一想起这个,汤妈妈也吓了一大跳,又看了眼大衣包裹中已经昏迷的五娘,咬着牙一跺脚,“大少爷稍等,请容老奴进去通报一声。”
碧印召眼中隐有不耐,汤妈妈看的心惊胆战,一溜烟赶紧进了房。
“五娘晕倒了?”夫人诧异中也有些许担忧。
汤妈妈立在堂下回了话,又小心打量了碧乾盛,只愿国公爷能有几分心软,外面的小祖宗可是不好糊弄的。
“晕倒?呵!”碧乾盛嘴角满是戏谑,声音甚有几分阴阳怪气,“才跪了多久就不行了,莫不是假装了来诓骗人!”
汤妈妈心里咯噔一跳,只觉要坏事了,国公爷咬着不放,外面的也交不了差,夹在中间必然要吃苦头。汤妈妈觉的晦气,怎么就揽了这差事!
倒是夫人心软开口调节,“五娘身骨确实是弱,这都跪了大半个时辰也差不多了,回头莫真冻出个什么病来,堂那边的课业也要耽搁。”
夫人这话算是戳中碧乾盛的要害,他一心想要培养女儿作为臂力,上堂正是绝好的机会,白二夫人教出来的日后定然是拔尖的,业事关重要耽搁了可不妙。碧乾盛有些许犹豫。
“去问问那逆女,是否想通了?”思虑半晌,碧乾盛才终于松了口,朝着汤妈妈吩咐道。
汤妈妈不觉大苦,五小姐都已昏迷哪里还有什么意识,大少爷又在外头等了这许久,只怕已然大怒。两头皆是一棒,汤妈妈犹豫着挪不开脚,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了,还拖沓着做什么!”碧乾盛的怒火一直没有消停,语气颇为严厉,声调瞬间高了几分。
汤妈妈一震,苦着脸,下了好大决心才回答道,“五小姐昏倒了,大少爷正抱着她在外面等着,老奴,老奴……”
汤妈妈声音越来越小,诺诺地说不下去,碧乾盛的脸再次阴沉了下来。
“他来做什么?好好的书不读尽来掺合内院的事!”
这话刚刚说完,就见暖帘被飞快撩起,碧印召面如寒霜般走了进来,汤妈妈又朝外面看了看也没瞧见五娘的身影。
“我让乳娘将妹妹抱回绿筠阁了。”这话不知是解释给汤妈妈听的还是刻意告诉碧乾盛的。
碧乾盛当下就半拉脸,甚有发作的迹象。
罚了五娘是他的意思,他尚且没有开口人就被带走了,当真是要反了!这府里的人竟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越想越怒,原先是看着碧印召进了国监才宽容许多,没想到也是个不来劲的,拎不清局势,现在竟也敢跟他对着干!白氏生的蠢货,儿女儿都是一副德行!碧乾盛越想越气,目露凶光,冷声问道,“你可知你在做什么?”或许是因为强压着火气,尾音有些发颤。
碧印召面不改色,也不答话,见了礼,才不紧不慢说道,“父亲责罚妹妹自然没有错,妹妹受了罚也遭了罪,再不送回去驱寒只怕就要丢了性命。”
该有的礼节碧印召做的一点不差,可这些落在碧乾盛眼里却为碍眼,敢当着拂了他的脸面,他如何能对他还有喜爱?
“她敢不听长辈的意思,乖张任性,今儿若不让她吃点苦头只怕日后要跳脱到天上去了!我就是要让她跪着,一日想不明白就一日不许起,倘若还是这般忤逆不孝那跪死又何妨!”碧乾盛面有讥嘲,吃他的用他的,若是还养成了白眼狼不如就当没生养过!女儿他又不是只一个,少了一个又有什么干系!
碧印召死死看着碧乾盛,不敢相信这些话出自他的口,虎毒尚且不食,他这是要将五娘往死上逼,当真是好狠的心!
碧印召和五娘不同,白氏死的时候他已是懂事的年纪。白氏瘗玉埋香之时他曾彷惶无措,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母亲,都是血亲,不言父过,他如何能说碧乾盛半个不好,这份心思就被强硬压在心底。总归是嫡亲血脉他以为父亲是爱他们的,他甚至还对他抱有一丝的期冀和希望。
如今看来,一切不过是他朝美梦,那个男人一直都是冷血无情的!对母亲如此,对嗣也是一样!碧印召眼里的最后一丝敬重和孺慕消失殆尽,他看向碧乾盛,如同看着一位陌生人,再难有半点感情。
“她是我唯一的妹妹。”他看着他,冷冷的开口。
这算是宣战,他在告诉他,她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他要守护她!
碧乾盛抬起眼,认真的看着他,想要从他眼里看到一丝别样的情绪,然而,同样让他失望了。他的眼里平静如画,在那皓然璀璨的夜空中他自己的影,在那副黝黑的画卷中如同画外的游人,半点融不进去。
他想起五娘,那双波澜不惊的眼,他同样是融不进去的。还有白氏,那个高傲的女,从来就没有他的影!白氏看不起他,生的一对杂碎也看不起他!他不由怒火中烧,迫不及待想要撕碎那双如白氏般高傲的嘴脸!
“逆!逆!逆!”碧乾盛连骂几声,脸上几近扭曲,“你也跟那小贱人一样是养不熟的!都是白氏那婊带来的孽障!”
这算是碧乾盛头一回当众辱骂白氏,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夫人闻言脸色一变再变,碧印召似有发怒的痕迹。
碧乾盛已经完全失去理智,抄起手边的茶盅就扔了过去,碧印召不躲不闪,任由那茶盅砸在额头,鲜血顿时如注涌出,吓得屋里的女眷尖叫连连,却又忽的鸦雀无声。
“快,快,拿纱布来替大少爷止血。”夫人最先反应过来,原以为只是父间的怄气哪知碧乾盛竟动了手,碧印召也是傻竟也不躲闪,血水顺着额头上的窟窿不断涌出,他的脸被鲜血包裹,如同地狱恶魔般恐怖。
汤妈妈吓的六神无主,从匣里掏了纱布就往碧印召头上按,可那血哪里能止的住,血很快染湿纱布,浸透她的手滴滴往下淌,落到地毯上溅落开一朵血色红花,屋里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众人都慌了神,倒是碧印召冷静的像是感受不到疼痛般,他的一只眼已经被鲜血粘黏睁不开,然而他的另一只眼,古潭般的眸依旧神采。他唯一的一只眼,一直盯着碧乾盛,没有痛楚没有记恨反是淡淡的释然,“我不欠你什么了。”
碧乾盛身躯微动,他是什么意思?一个窟窿就想断了父情分?就想报了养育之恩?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即便你再怎么折腾也是我碧乾盛的嗣,哪怕如你那老娘般死了也终究要埋进我碧家的陵园!用一道伤口就想了断这所有,简直是痴心妄想!”碧乾盛眼里尽是戏谑,看到碧印召眼里终于浮现出的一丝怨恨,他反而心底涌现一股畅快。那双眼当真和那贱人的一样,白氏,你生前从不肯低头就连一个表情都懒得奉献,如今你的儿却是被我踩在脚下,不知你在天上还是否能淡然?
“哈哈,哈哈……”碧乾盛突然放声大笑,如同被压抑许久重见天日的羁犯般,眼里满是重获新生的张狂。
夫人揉着额头吩咐剪眉去请大夫,又看着癫狂的碧乾盛还有抿嘴不屈的碧印召觉得头痛万分,只是一个小小的选课怎么就牵扯出这许多?藏匿了这么多年的事端隐患在这一刻终于全部爆发,夫人最想不到的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碧乾盛依然对白氏有那么多的愤満怨恨,而碧印召看似淡然的这许多年原来也从未忘记白氏之死。
夫人也想起白氏,那个风华绝代才气逼人的女,更多的还是想起当年自己强拉着碧乾盛到白家求娶,若没有当初自己的执意争夺是否就没有今日的乱局?
父不亲不孝,国公府真正是要开始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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