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二月夫人才下令解足,元娘解足的第一天就到绿筠阁来,瞧着五娘面色尚可,姐妹俩又说了好半天的话,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又过了几日,傍晚时分,五娘到翁居请安,回到绿筠阁还未坐下,乳娘就欢喜的进来通报。
“大少爷回来了。”
五娘一惊,手中的茶盅差点跌落,不是要春后才启程吗,怎么提前这么多。
“大哥人呢?”惊喜后急着问。
“到夫人院里请安去了,差人带了话,一会儿就过来看你。”
乳娘笑着又提了另一桩事,“乐水二房两位表少爷也来了,还有白二夫人陪着一道从乐水赶来的。”
“当真?”五娘一怔,年前大哥的信上写得万事莫声张,怎就将表哥他们带回府来了?如此岂不是要人尽皆知了,而且舅母也跟着来,这又是为何?
“可有见到舅舅?”五娘又问。
乳娘想了想,只说传话婆没提。
那便是没来了,舅舅一个人会去哪儿呢?
白家书香门第,上有祖制,白家男丁女眷从来没有纳妾为婢之说,当然五娘的母亲白氏是个特例。白家现有的位先生都只娶了一夫人,没有纳妾通房的,白二先生也只一妻两,如今都到了帝京,这便是托儿带口举家到京了。
五娘又想起碧印召的那封信,舅舅是一定到了帝京的,当年他辞官归隐就是不想活在这官场争斗中,如今又重出,谁能请得动他?五娘不敢再往下想,只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原是想等着碧印召他们来,一直等到华灯初上也没见个人影,这时夫人院里的汤妈妈来传话,今儿摆宴在翁居,为大少爷还有乐水来的二夫人表少爷接风洗尘。
五娘无奈收拾着到翁居。
翁居灯火通明,隐隐传来一两声话语。
绿筠阁离翁居程最远却是最先得到通报的,各房都还未到来。
“五小姐到。”程妈妈打了暖帘通报。
屋里寂静几分,只瞧得夫人塌下有人飞快地站起来,迎上前来。
少年穿了件墨绿色的黑色镶边直桶长袍,鼻挺唇薄,明眸皓齿,一派玉质金相质彬彬的书生模样,脸上满是久别重逢后的欣喜。
五娘的眼眶蓦然模糊,泪水止不住往下淌。
大哥,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前世她印象中的大哥,终日酗酒颓然,自暴自弃偷天过日,哪有如今俊逸的模样,原来大哥也曾少年鸿鹄,朝阳有采。
她将脸死死贴在碧印召怀里,想让自己清晰记住今日的感觉,这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血肉嫡亲,真心实意待她好的人。
这世,她绝不容有人陷害于他,前世他曾拼命守护她,这一世,换她来保护他!
五娘大哭一场,大家也只当她是兄妹情深的发泄。
等碧印召哄着止了哭,这才带着她认人。
“这是二舅母。”碧印召宠溺地看着她,指了夫人旁的一名女。
女不过二十多岁的光景,穿了件暗红色左右交衽的妆花窄袖褙,头发一丝不苟地绾成圆髻,上下并无多余点缀。女装扮素雅容貌也算不上出众,偏偏有种独特的气质让人郑重。
是饱读诗书,深谙大道的书香卷气感,这二舅母估计是个懂礼知退的才女。白家选人,要注重才二字,这样的人才有资格担得白家夫人位置。
女有才的少,二舅母来自白家,才规矩只怕世间少有,五娘起了几分尊重之意,恭恭敬敬屈膝行礼,“侄女拜见舅母。”
白二夫人也是家源江南,虽比不得白家书香门第但也是有才气的大家,眼见自然高上旁人不少,见五娘小小年纪行事有,规矩不差,当下暗暗点了头,倒是遗传了白家的几分大气。
白二夫人虚扶起五娘,虽是第一次见面,却生出几分欢喜,是个有规矩的好孩,又是自己的嫡亲侄女,于是给了一方帕做见面礼。
这才是白家书香门第的做派,不像世俗的门第,见面就是金银宝石的,到底缺了几分气。
帕白色打底,绣了一垄翠竹,竹节分列,层层叠叠有张有,枝叶横生却也有态,婆娑竹影清秀而潇洒,实在妙哉。竹和梅兰菊合称“四君”,象征正直、高洁之态,白二夫人送此手帕大约也有传达这份意念的意思。
女能有竹之格当真难得,五娘不禁对她多出几分敬重,白家二舅母却有几分真性。
五娘再揖行礼,“五娘谢舅母,得此物,甚是欢喜。”
白二夫人一惊,她不指望五岁的小娃能懂帕上竹的意境,五娘如此诚心道谢让她满意,是个懂礼的小姑娘。
白二夫人送了方帕,倒让有些人抓耳挠腮手足无措起来。
白家的两位表少爷看见母亲拿出见面礼,急的四处翻找,上下摸一遍也没拿出一件像样的东西,神色尴尬地看向五娘。
五娘暗自一笑,当真是有趣的人。
白家两位白少爷是双胞胎,但长相却截然不同。长白止南长得像白二夫人清秀大有书家之气,次白止北长得浓眉大眼古板有道,五娘猜测他是随了二舅舅的样。
两位少爷的身材高倒是差不多,年岁大约与碧印召相仿。
五娘也是屈膝行礼,脆生生道了句,“大表哥,二表哥。”
先前就听说白家大先生并未有所出,所以叫双胞胎兄弟大表哥二表哥不算不合规矩。
一句表哥的称谓彻底让两人为难,第一次见表妹竟然空手无礼,这让他们如何担得起这一声表哥。
两人同时尴尬一笑,白止南含糊道,“今儿来得急,礼物等下送到表妹院里。”
两人同是面色羞得通红,碧印召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何时能见到这两兄弟出丑的时候,当真有趣!
两人同时回瞪他一眼,幸灾乐祸实非君所为,小人得志!
暗地打闹夫人面上也是和和气气,白家突然造访,来的还是白家最出众的二房,如夫人精明的大约也感到几分不一样的气息。
江南乐水白家,比得上帝京那些个有名的世袭权贵,夫人也得郑重相待。
夫人陪着说了些客套话,各房才纷沓而至。
碧乾盛是带着端姨娘来的,身后跟着战战兢兢的二娘。
碧乾盛这是又冷了容氏了,可惜二娘被娘打压这么多年,胆小性软,不然还可以借助给娘添些堵。
碧乾盛先朝夫人行礼,又向白二夫人行礼,语气客客气气的,“白二夫人。”
白二夫人先前还算和气的脸瞬间冷了几分,淡淡点头回应。
碧乾盛原本还想客套几句的,见白二夫人兴致不高也就只好作罢。
元娘没过多久也来了,一直等到开席也不见娘,这才听见元娘小声解释道:在门口碰到娘,被婆拦住了,连着容氏母人都不能进,吃了一顿排揎气呼呼地回去了。
原来如此,按着娘的性聚会怎会不来,感情是被夫人挡了,夫人这是怕她坏事吧。今日不同家宴,若在外人面前失了面国公府只怕无颜。
碧乾盛也未问起容氏母女,大约也是不想见吧。
饭局上,夫人和碧乾盛除了客套问了白老先生的状况,又明里暗里套着白二先生的事情。
白家夫人和公都来了,白二先生没理由不同行。
白二夫人有意调了他们的性,而后在续茶的时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老爷入了城门就被一位公公请走了。”
公公?夫人和碧乾盛大惊,哪里来得公公?莫非是进了宫?皇上亲自接见?
夫人和碧乾盛还欲再问,白二夫人放下茶盅,困倦说道,“舟车劳顿,想要歇息了。”
夫人和碧乾盛这才作罢,命人扫了东次间腾出给白二夫人安寝,她摆摆手说不必费事,跟着去绿筠阁留宿几日便可。
夫人还想挽留,又注意到她说的留宿几日,这才放下心来,总归有几日交好的机会,又叮嘱绿筠阁的丫鬟好生伺候,这才放了人。
白家双胞胎少爷跟着碧印召住到外院,碧乾盛若有其事地叮嘱了几句,又陪着亲自送到外院。
碧乾盛的这番奉承作态让五娘瞧不起,堂堂国公爷竟为几个晚辈少年鞍前马后的忙上忙下,当着是让人无语。
碧乾盛态转变如此之快,无非是白二夫人那一句公公请走了。哪里有公公?谁能请得动白二先生?绕个弯儿也就想明白了,白二先生突然举家回京,第一时间被召见,这一事件稍有头脑的都能看出点什么。
帝京的天怕是要变了!
这一夜白二夫人歇在绿筠阁,特意嘱咐丫鬟不用铺床,就和五娘睡一处。
乳娘看着欢喜,白家有人来京,五娘日后也是有人罩着了,日想必会好过许多。
丫鬟烫了汤婆,又加了两床棉被,点了安寝的油灯火烛,这才安静下来。
这是五娘重生后第一次与人同睡,有些许不习惯,翻来覆去睡不着,白二夫人大约也是换了床睡不安生,辗转反侧。
于是白二夫人和五娘讲起话来,“我和你母亲原是闺中密友,那时我们时常走动,也如这般同床共寝。”
五娘一惊,想不到白二夫人和母亲竟然还有这样的情分。
“那时我们还约定日后生女儿就结为金兰,生儿就结为兄弟,生异性就结为夫妻,谁知我竟嫁到白家……”
白二夫人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大多都是回忆儿时的姐妹情谊,声音低沉如同催眠曲,五娘听得昏昏沉沉。
“你母亲那般绝代的女,最后落到这般田地,若当初不是发生那起事……”
五娘强撑着想要听清是什么事,奈何身体已经困倦不受控制,后面的话再也听不清,沉沉睡去。
白二夫人侧看着沉睡的五娘,面上突有一抹疼惜,又想起儿时的密友。白姐姐,你抛下这一双儿女离去可有不舍?印召得先生照顾你且放心,倒是这五丫头吃了苦。
白姐姐,当年我们姐妹情谊义结金兰,日后我定居帝京,也会将五娘当亲生女儿照拂,不让旁人欺了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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