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身穿鸦青色直坠襦袍,腰间挂着一块圆形雕花白玉,手中拿着一把折扇,约摸十四岁的年纪,眉眼尚算可佳,只是那明亮眼眸时而透出的精光总让人不喜,一看就是个工于心计的。
“四哥。”李茜芸站起来笑着迎上去。
五娘看向元娘,只见她唇间微白,眉眼间隐隐可见怒色,衣裙旁秀手死死抓住锦垫,平整的垫生生被抓出几道褶皱。
元娘的变化五娘一丝没有落下,再看向这突来的少年大约明白了几分。
李茜芸带着少年走进亭,少年温尔雅地行礼,“两位妹妹有礼。”
说着是行礼,少年的目光却毫不避讳的落在元娘身上,大红的锦裙衬得元娘娇俏动人,少年一时看痴了。
这般行径,五娘忍不住猝了一口,再看李茜芸热心介绍搭讪的样只觉恶心,小小年纪就如此心计凭白坏了清秀美感。
早从初进梅林起五娘就已经生疑,梅林虽美却积雪甚多又远离主院,李茜芸积地将她们往这僻静之处带实在有失待客之道。进了梅林李茜芸又故意支开乳娘,就算是怕错过老夫人的音信留下一两人足矣,何必恰恰留下五娘和元娘的奴仆,说句不好听的,国公府的下人不是她李茜芸一个小小侯府庶女可以随意指点的。
五娘按捺不发,就是想看看她能玩出什么幺蛾。七拐八带,走进这凉亭,好生生出现软垫和热茶,若说是人好巧留下的她又怎会知是采了梅花积雪煮的,一切分明是早有安排。
再说这少年,李茜芸唤他四哥,想必是府中的四少爷了,年岁已是舞勺之年,正是需男女大防的时候,看见一群姑娘在此没有半分避讳,反而刻意巴巴上前来,若说没得半点心思怕是难令人信服。
五娘叹了口气,蹚了这浑水也不能独善其身,同是国公府的小姐,元娘要是有个好歹自己也逃不过干系。
五娘想着走上前,位置正巧卡在少年和元娘视线中间。
少年眉眼微罄,眉间不自然微微皱拢,神色略显不虞。
五娘毫不在意,笑着回礼,“公安好。”
少年不好摆脸,神色淡淡的颔,不动声色向左偏移几步,目光又灼灼落在元娘身上。
如此毫不避讳的赤-裸-裸目光,元娘脸上已恼怒不堪,女儿家的名声最为重要,元娘九岁,再打几年早的也是可以相看人家,让旁人闲话说去亦或传出点闲言碎语以后的日也别想安生了。
元娘不是个善言辞的,不想在搅在这儿,于是拉过五娘就要离开。
李茜芸瞧见了一个穿梭挡在元娘面前,脸上喜色不变,“姐姐这是做什么,茶水都还未喝。”
元娘冷削一笑,寒声道,“雪水湿了衣裳要回去换一套。”
元娘这话不做假,大红的锦裙被来时上的积雪打湿了几处,看上去湿哒哒的。
李茜芸放松一笑,“我道是什么事儿呢,霜儿,给表小姐送套衣裳来。”
叫霜儿的小丫鬟果真飞快拿出一套素色白衣,看得五娘忍不住恶寒,真是准备妥帖啊。
女儿家若在男面前露肤现体就再也没有半点清誉,李茜芸想做什么?五娘看着这幽静偏僻的梅林,还有一旁虎视眈眈把守的几个婆,蓦的有些后悔,没想到李茜芸是个如此胆大的,庶出的女儿能混到嫡出女儿兴风作浪的境界。
李茜芸如此帮衬那位四少爷想必关系斐然,大约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李茜芸受宠是有几分机缘,庶出的四少爷未必有这番好运。上头有几个嫡出的哥哥压着,日可想而知。
他们这是想乘着元娘还小将她闺名坏了,即便以后两府追究起来也不好多说什么,两头都是血肉嫡亲,也就只能认下这个哑巴亏。再等着元娘及笄抬回府中,四少爷就是彻底凭妻贵,有着元娘的身份由头侯府也不会放任不管,他的日才算真真好过了。
元娘来时穿的红裙,出了梅林换成白衣,外人不作他想也能揣测几分。
真真是好算计!
元娘还如此小就被这般算计,五娘至此终于明白前世元娘的凄苦命运,也许就是因这件事夫人才将元娘低嫁,又没个嫡亲兄弟帮衬,日日受尽婆家欺辱,丈夫是个不成器的,酒醉后元娘浑身都是淤青。
这些事还是娘前世为了巴结她讲的闲话,当初她也不甚明白,夫人花了大力气教导元娘,最后怎的草草嫁了,现在看来估计和今日之事**不离十。
女儿坏了名节,要么压着低嫁要么便宜那个庶,不管什么样的选择总是苦了元娘一生。
元娘命苦,自小双亲去得早,身旁没个兄弟姐妹嘘寒问暖,还要凭白受人这般算计,五娘突然疼惜起元娘,想起前世,元娘或许不比她好过几分。
同样都是苦命人,五娘决定帮帮元娘,今日决计不能让人污了去!
霜儿将白衣递到元娘跟前,几个婆四方围绕缓缓靠近,李茜芸依旧笑得人畜无害,故作儒雅状的四少爷一点没有避嫌。
这是要来强的了!
元娘面色苍白,目光寒冷,字字咬牙,“你们想要干什么!”
没有人答话,婆已经走到她跟前,将她强压在软垫上,作势就要脱锦裙。
没有人注意到五娘,毕竟她一个五岁的小丫头,不谙世事,构不成什么威胁。
就在元娘锦裙将要脱落的时候,五娘大喊一声,直直倒落在地,全身不停抽搐。
“啊……”众人惊呼。
李茜芸当场被吓得花容失色。
婆丢开元娘跑到五娘身旁,几个婆压着五娘还是不断抽搐,双眼不断向上番,眼看就要活不成的样。
元娘也是大惊,急急地又是掐人中又是喊人,却是半点没用。
李茜芸吓傻了,呆呆地站在一旁,心底乱成一片。人是她带来的,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五娘不是别的阿猫阿狗,真正的镇国公嫡出的女儿,先不说国公府的怒火是不是她能承受的,就侯府怕也要将她挫骨扬灰陪葬五娘,她虽仗着侯爷老夫人的宠爱有几分脸面,说到底不过是个卑贱的庶出,主母早就看她不爽,若有着把柄在手必然不会客气。
李茜芸也没想到五娘是个病痨,瞧着白白胖胖的身体竟然如此之差。只不过是想帮衬四哥一把,谁知竟生出这事端。四少爷确实是与她同母的庶出,先头有几个出色的兄长压着,又有主母处处为难,四少爷的日过得可想而知。日后分家开门,凭着主母的量,把他扫地出门也不为过。想到是自己的亲哥哥,有心帮衬一二,所以才出了这计划,千算万算,眼见就要事成,哪知……
李茜芸不敢再想,只盼着五娘好好醒来,倘若真有个好歹……
李茜芸心情复杂惊惶,四少爷也不差半点。
他原本就是不受父亲重视的庶出,偏偏又是男儿身,主母哪里看得过去,明里暗里下了不少绊,想起未来前途渺茫就有种心灰意冷的绝望。后来李茜芸出了主意,若是能将元娘拿捏在手里,日后的大好日不必多说。元娘虽无双亲,但顶着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又是父亲嫡亲的侄女,看人分脸面,侯府也不会亏待了元娘。
他被蛊惑了,仿佛只有元娘才是他的未来,于是兄妹俩商量邀约在这梅林之中,远离主院且少人来,只等事成了,再让那些丫鬟婆出去肆意宣扬一番,元娘日后必然就是他的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出了五娘这个变数,坏了事还是小的,若出了人命……
他真是怕了,只想着快点逃离这地,妹妹自小受宠不必担忧,他不过是个不受待见的庶出,父亲一定会拿他开刀!
四少爷惊慌失措地逃离,期间慌不择地撞翻数根枝桠,跌跌撞撞消失在梅林树丛中。
李茜芸看着哥哥逃走,想喊却喊不出声,心里暮然浮出几分自嘲,自己做的这一切算什么?最后竟要来背这黑锅。
元娘的一颗心全在五娘身上,没有注意到四少爷的离开还有李茜芸多变的表情。五娘是她强邀着来的,出了这样的事,要是有个长两短,自己也是万死难辞其咎。
五娘才五岁就遭了这样的大罪,元娘觉得羞愧的同时更是心疼,忍不住嗒嗒哭泣,泪水落到五娘脸上瓦凉瓦凉的。
五娘是抑郁且有苦说不出,装病本就不容易,四肢被那两个婆压得生疼,元娘上来就是一顿猛掐人中,疼得她差点背过气,现在又是金豆不要命的撒,天寒地冻,那些泪珠顺着脖颈滑进里面,胸有的亵衣已被打湿一大片,冷得她忍不住哆嗦。
女人果真是水做的!
翻白眼的过程中看到四少爷走远,五娘缓缓收戏,渐渐恢复平静。如果再这么装下去,那就真是要大水冲了龙王庙,没病都要被冻出病来。
五娘睁开眼,气若悬丝轻轻吐出一句话,“大姐,我想回家。”
元娘忙不迭擦了把眼泪,一把将五娘搂在怀里,再次喜而泣,“好,好,我们回家。”
元娘扶起五娘,这次没有婆敢上去拦,李茜芸也静静的不做声,看着与元娘和五娘一深一浅缓缓消失在梅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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