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初现,贾氏便到了绿筠阁,五娘也才刚起,早饭都还未摆出来。
“伯母,”五娘恭敬地行了个礼,面色羞颌,“一不留神就睡过了头。”
贾氏瞧了眼屋外也才朦朦亮堂的天色,宽和一笑,“是我来早了,不碍事,时辰尚早。”
贾氏这话颇有宽慰的意思,但也是事实,现在也才卯时初一刻,冬季天色来得晚,丫鬟婆大多都还未起。
不过,帝京内城到城外北山浪寺少说也得要两个时辰,往年贾氏都是卯时初出发,五娘是第一次去不知程,贾氏也没有拿捏作态多作言语。
等五娘用过早饭,收拾妥帖,一行人才浩浩荡荡地出了门。
大院女是不得随意出入府门的,一道垂花门便是分界线。
垂花门之内是内院,往外是外院。内院住的多是女眷,外院是舞勺之年的未婚男所住及书房之处。
内院女不得出垂花门,不过今日出行有了夫人的肯,贾氏交了前日拿的对牌,守门的婆很快放行。
出了垂花门,穿过外院。
不同于内院的莺歌燕舞,玲珑精致,外院因多住男,建筑修缮也多有铮铮阳刚之态,屋檐龙飞虎啸好不大气,就连各处的植物小培都棱角分明,让人看了不禁生出几分豪气。
积了雪的石板小道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或许是早有通报又或是时辰尚早,一上少看到男宾出入。
几番走到大门外,国公府的马车早早候在门前。
总共是辆马车。
贾氏和五娘一辆,五娘带的人一辆,贾氏带的人一辆。
五娘带了月洛月桂和乳娘,贾氏也是一个妈妈两个丫鬟,人一辆马车倒也是不挤。
此次只是祈愿求佛倒也无需声张,只两架普通的墨黑色厢面马车,车夫轻声吆喝一声,马儿便欢快地朝前。
马蹄声声,落在尚且安静的街道小巷,颇有些刺耳。
五娘撩起一小角帘,瞧着外面飞快倒退而过的景色心情舒畅了许多。
铜门深锁,儿女闺中,哪能随意看见外面的大千繁华景致。
前世嫁了南宁,日日操持家务奔波劳累,更没有机会欣赏这外面的花花世界,总以为守住自己那一亩分田便能与世无忧,如今才明白自己的肤浅。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行万里不如明万份理,走走看看,或有明悟,这才是人生啊!
五娘突然生出些许感概,想起前世种种,暮然觉得那些豪门宫闱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大院琐事,倒不如江湖儿女策马奔腾来得痛快。
想起这一世,她蓦然生出几分期许,那一颗向往自由的种在心底发了芽,留下深深的烙印。
也就这一刻小小的感概日后影响了她的一生,她的爱恨情仇未来所去都在这份纠葛中挣扎。
当然,这是后话,思绪转也不过一刻之间。
冬季寒气逼人,车厢内升了火还是有些发寒,贾氏看着五娘冻得红彤彤的鼻尖想起夫人的嘱咐,贾氏笑着拉过五娘,又不动声色地拉下帘。
“五娘可是第一次出来?”
大门闺院的女儿从小就深锁庭院,少有机会外出的,贾氏不记得五娘是否有出来过,于是便有这一问。
第一次?五娘想了想,着实记不起五岁前的事情,如果抛开前世或许真的是第一次吧。
五娘点了点头,小脸上还是有些不确定。
贾氏看着莫名觉得心底一疼,都说没娘的女儿是根草,即便有夫人看着,又哪有自己亲生母亲来的真切,五岁的小丫头竟还未出过府门一步,贾氏心情复杂。
她也是有生养的,孩只比五娘小一岁,府中兄弟堂兄间排行老,人称少爷。自己的孩儿自己疼,男孩儿也是精心照料着,生怕有个伤寒病痛。贾氏瞧着面色略有苍白的五娘,想起她一病就是大半月的事儿,莫名生出几分疼惜。
男孩儿糙养,女孩儿细养,五娘哪里有细养的样?细养的孩能一病就是大半月?听说中旬绿筠阁丫鬟婆日日哭人,其中凶险自然不言而喻,一个小小的伤寒感冒尚且如此,平日里又不知受了多少罪呢。
想着想着,贾氏眼角湿漉漉的,拉过五娘抱在怀里,暖手轻轻搓揉她冰凉的脸颊,想要温暖那小小的身体。
五娘不知贾氏为何突然如此,一个二十几岁的灵魂被人这样搂着却有几分不适应,她原本是想要反抗的,可突然想起记忆深处的某个模糊身影,母亲软软温暖的怀抱,只想在那个怀里好好睡上一觉。
……
五娘果然睡着了,睡得很香很沉。
等到了北山山脚,颠簸不破的山才将她晃醒。
“我睡了多久?”她揉着惺忪的眼睛迷糊道。
“两个时辰。”乘着五娘起身的空档,贾氏抬了抬酸疼的胳膊。
这一幕正巧落在五娘眼里,贾氏竟是搂着她睡了两个时辰!这段日日日滋补,五娘最是知道自己的体重,贾氏一动不动地搂着她两个时辰,怪不得梦里那般香甜。
五娘是缺乏安全感的,所以夜里睡觉最是不踏实,这一睡两个时辰,她看着贾氏小心揉手臂的样,心底不禁很是感动。
除了乳娘,没有人如此待她。
心底感动,嘴上也不说,她默默记下了。
有些感激不是用嘴就能道得清的。
贾氏不知道自己今日这番举动已经入了五娘的眼,只是觉得看着那个可爱的小丫头踏实睡了一觉心里舒坦许多。
“别乱动,马车摇晃的厉害,仔细磕破头。”
女儿家的容貌最为重要,贾氏也不是吓唬她,于是五娘乖乖坐到一旁的软榻上。
贾氏面上一笑,满意地点点头,心情愉快地讲起闲话。
贾氏的闲话无外乎北山庙会的盛况,浪寺的由来等等。
活了一世,大名鼎鼎的北山庙会五娘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她却一次都未曾来过,前世事情杂碎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也就是每年庙会遣了人送上笔香油钱。
萧朝帝京北山的浪寺,在整个大陆都是赫赫有名的。
无外有他,浪寺圆寂大师知天算命无人能及,即便是当今圣上都要礼遇分。圆寂大师数年前断江南河堤溃塌,江南知府朝臣嗤之以鼻一笑置之,哪知不久洪水爆发河堤奔溃,一夜间浮尸遍地,死伤不计其数;后大师语言的天象,饥荒,瘟疫一一应验,世人这才信服,就连当今陛下都信奉不已。
至此,浪寺日渐红火,名声远播,日日前来求经取道之人络绎不绝,就连萧朝番邦属国也多有信徒慕名而来,一时间声名鹊起。
北山因有浪寺得名,但也不止浪寺一家院庙,宁隐寺、清远庙等数十多家院庙交错盘旋,纷纷坐落北山之上。
有了浪寺的带动,其他各寺诸庙也是香火鼎盛,经咏不息。
各家主持牵头,定了每年腊月二十二为北山庙会,如此盛况,万民朝贺,热闹非凡。
马车行进在山道上,道两旁随处可见熙熙攘攘徒步上山的信徒和时而并肩而过的马车。庙会盛举,帝京各家但凡有头面的大户人家都不会错过,或是当家主母潜心而来,或是遣了下人送上一笔香油钱。
国公府贾氏亲自出面,但也算得上客气,毕竟镇国公府房主母身份摆在那儿,就算是浪寺管事见了也不敢怠慢。
再是超凡脱俗的大家庙院一旦入了尘,就免不得要守一些规矩。
怕伤了两旁的行人马车行进的很慢,终于到了山腰处,颠簸的马车山道戛然而止,一条弯弯曲曲直达山顶的羊肠小道倏然显现。
一座白色尖尖角的寺庙在山端云雾笼罩中隐隐错错。
五娘不禁吞了吞,不会是要步行上去吧?
果然,贾氏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拜佛需诚心,圆寂大师不许开山铺道,若要到达浪寺只能步行前去。
五娘瞧着那高高的庙院所在,又看看自己短短的身躯,不禁无语,这要走到什么时候啊……
贾氏似乎看出了她的小心思,斜眼逗趣道,“要你走,估计得走到半夜了。你且在宁隐寺歇息一日,明日我下山来一起回府。”
宁隐寺就在半山腰,该寺的主持擅长世俗关系,另辟了贵人的休息雅苑,安全上自然是有保证的,贾氏也才敢将五娘留下。
五娘瞧着那又被浓雾掩盖了的寺院,无奈地应了声。贾氏前去尚且都要一日,自己就更不用多提了,错过了这番盛会,只能期待以后能前去瞧瞧萧朝第一寺庙的风采了。
见五娘答应,贾氏松了口气,小孩家爱闹腾,她最怕五娘发脾气不依,现在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了。
贾氏想了想留下了一个丫鬟一个健壮的车夫,临行前又细细敲打了众人,弄的乳娘都发汗惊惧不已,这才带了人上了北山小道。
北山小道或有古树遮掩,贾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树林丛中。
待贾氏离去,乳娘半点不敢耽搁地带着五娘到了宁隐寺,贾氏的敲打不是没有作用的,一众人神色都警觉了几分。
庙会鱼龙混杂,五娘要是有个好歹,众人怕是死不足惜。
亮了镇国公府的令牌,接待的小和尚立刻唤了管事来,管事老和尚是个机灵的,恭恭敬敬地领了众人到后院。
乳娘给了五十两的香油钱,老和尚这才还礼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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