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绿筠阁灯火通明,五娘洗漱打扮就带着丫鬟朝翁居行去。
平日里姑娘哪次不是睡到日上竿才起,昨儿去了趟夫人处今儿也早巴巴地闹腾赶去,乳娘有些摸不清楚了,只觉得五娘病好后性也大有变化。
愿意主动和夫人亲近,这自然是好事,乳娘也不多言。
就像往日样伸了手就要将五娘抱起,哪知五娘侧过身,淡淡说了句,“以后不用抱了。”
大门娇俏的姐儿哥儿哪个不是精心养着,生怕磕了碰了,五娘不过五岁,那些精贵的大家抱养到十岁也不为过。
乳娘耐着性解释了几句,诸如天寒地冻远不便行之类的,五娘还是一口咬住了要自己走。
开玩笑,前世今生加起来二十好几的人了还要人抱着,实在是别扭。
且前世几次滑胎除了背后的腌臢外也和她自身孱弱的体质有关,这一世,她下心势必要调理好身,不再重蹈前世覆辙。
五岁的年纪,早就是走得动跑得开的时候,多伸展下腿脚自然是有益无害的。
瞧着还欲多言的乳娘,五娘当先一步,快速走出大门。
一众人心惊不已。
“我的小祖宗,慢点儿!”乳娘提着灯追了上来。
寒冬意浓,夜色去的晚,此时院里尚且幽暗,深处静悄悄,只瞧得白雪倒映的点点光华。
各退一步,乳娘怎么都要牵着五娘才放心,她也坳不过,也就由着她牵着。
五娘步小,积了雪的地面滑溜溜的,众人不禁放慢脚步。
这一拖拖踏踏,到了翁居已墨色尽敛,隐约已瞧得清前。
到了内室,夫人也才刚起,程妈妈正在替她梳髻。
夫人屋里有两个管事妈妈,一个主管丫鬟婆的汤妈妈,一个主管金银软细的程妈妈。
程妈妈梳得一手好发髻,听说不带重样的就有好几十种,只见得她秀手舞动,穿梭上下,一个布局紧凑棱角分明的云髻就已成型。
五娘园里的丫鬟手都有分工,香草是管梳头的,整日翻来覆去的也就几个样式。且就观程妈妈这手法香草已是落了下乘,不过好在香草还那么年轻,有的时间来习。
衣着门面,女人的发髻打扮也是万分重要的,出门应酬也是半点不敢马虎,五娘在羡慕程妈妈有这番好手艺时,也期望香草能到一星半点。
前世因为某些原因,她的四个丫头早早被卖了出去,想起来她还是觉得有愧,今生也希望能弥补一二。香草能个好手艺,不只主受益,她自己也是有备无患的。
七十二行,行行有状元,倘若今后有个不测,有一门手艺傍身也是好的。
如此想来,五娘莞尔一笑,凑上夫人跟前。
“祖母,您打扮的真漂亮,五娘都看花了眼。”
声音甜甜糯糯,像小猫儿一样乖巧可爱,夫人一怔,看着已经挤到自己怀里的小丫头,心底已是柔软一片。
“我的小姻姻,怎么这么早到祖母这儿来了。”
“五娘想祖母了,难道祖母不想看到五娘?”
孙女来看望自己,夫人岂会有不喜欢的道理,只觉得五丫头越来越贴心,不禁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见夫人面上喜色,五娘又朝里面挤了挤,一口一个祖母叫得夫人心头发腻。
一番闹腾后,五娘头上的丫髻也是被折腾的不成形,夫人指了程妈妈给她重新梳头。
未及笄的少女都是梳得丫髻,程妈妈几下捣鼓就弄好了,还是丫髻,但发面更光滑,发丝交界处更为紧实,五娘暗自点点头,俏皮可爱地朝夫人说道。
“还是祖母的人最好,我院里的小丫鬟日日梳头都要耽搁好一刻,发髻丑不说还不能定型。”
这话当然是半虚半实,颇有贬低自己人的意思,不过五娘拿捏好了分寸,只是梳头的小事,夫人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难为下面的人。
果然,夫人只是皱了皱眉,像是想起了什么,这才笑着对五娘慈目道,“你房中的两个大丫鬟月前配了人,如今都是一些小丫鬟哪里成得事,倒是祖母疏忽了,等过几日叫王婆来挑几个人。”
王婆是帝京顶有名的牙婆,各家府中的奴隶都是经她手采买的,前世服侍五娘的丫鬟一直是香草几个直到出了事才换了人,如今夫人自己提出这么一茬,五娘不得不感叹。
人还是要常走动熟络的亲,前世虽然夫人待她不薄,可到底是面上浅浅的大约也是未打到实处,如今亲近了,还是有所不同。
她想起前世种种,只觉得自己傻,白白错过许多。
心思转,也不过一瞬,她笑着说道。
“劳祖母费心,祖母对五娘最好了。”小孩的活泼欢愉五娘做得半点不差,摇头晃脑地扇着头上的丫髻忽闪忽闪好不俏皮。
夫人也跟着笑,指着她的发髻道,“程妈妈,日后无事就多调教姐儿房中的丫鬟,小姑娘还是要打扮了的好看。”
程妈妈恭敬地应诺,又认真看了眼五娘,只觉得有些看不透。
数日前还冷冷淡淡的人,怎么突然就开窍了,哄得夫人乐呵不说,轻轻松松就将自己也算计进去。
看着五娘依旧稚嫩可爱的笑脸,程妈妈心底一紧,这梳头的事还必须得好好教啊。
得了好五娘也不再扮笑取乐,见好就收的道理她还是懂得。
昨儿一趟得了两件贵重的饰,今儿一趟得了两个丫鬟还将程妈妈算计进去,五娘实在是满意。
又陪夫人用了早膳这才离开。
五娘走后不久,翁居再次恢复冷清。
夫人和程妈妈相视而谈。
“你是不是也觉得变化很大?”夫人面色严肃声音也有些冷峻。
“瞧着是活泼些了。”程妈妈想了想恭敬地回答。
以前的冷冷淡淡不多言语,如今的活泼可爱嘴甜逗趣,哪里是活泼了些,分明是天差地别。
不过程妈妈话不敢说得过,夫人问她几句是给她颜面,但这不代表她可以随意编排主,二房的五娘可是国公府正统的嫡亲血脉,岂是她可以随意乱语的,所以她的话也是点到为止。
夫人眼睛何其毒辣,怎会看不出五娘的变化,不过这种变化就单单以祖母的身份而言倒是令人欣慰的,有谁不喜欢儿孙缠绕呢。
“会不会是乳娘王氏呢?”程妈妈想了想,语气也不确定。
夫人目光一闪,又很快被否定下去,“若是王氏有这个本事,也不会到姐儿五岁了才显露出来。”王氏日日带着五娘,头几年也没见她有个变化,有就近几日才性有变的。
“难道是容姨娘?”程妈妈又揣测。
夫人面上一寒,她?她不撮唆着娘去蛊惑五娘,让五娘与自己这老婆离心都不错了。五娘前几年不亲近也就是那小蹄编排的,还以为瞒得过众人!
夫人管家,四处都是眼线,哪里的风吹草动会不知道呢,容氏的那点小伎俩当然也是逃不过她的掌控。
好好的五丫头被那毒妇糟蹋带坏了,前几年夫人还有心帮衬着,奈何五娘并不领情,后来了就淡了,谁料想她竟性大变,弄的夫人也是一头雾水。
难道真是大病一场开了窍?
夫人只能如是想。
……
……
回到绿筠阁,早有人恭候多时。
“五妹,你可终于回来了。”一个身着碧绿湖藻暗格桃边的清秀少女急切切地迎出来,脸上甚是担忧的样。
五娘的爹碧乾盛有一妻两妾室,正妻也就是五娘已过逝的母亲白氏,两妾室分别是容姨娘和端姨娘。
白氏生有一儿一女,五娘和大少爷碧印召;端姨娘有一女,二娘;容姨娘也是一儿一女,二少爷和娘。
等着五娘的清秀少女正是容氏的女儿娘。
走近了,才看清娘的模样,娘比五娘大岁,八岁的小脸尚且稚嫩,但已可隐约瞧出那俊俏的轮廓,日后长大了必然是个美娇娘。
看着面色和气姐妹情深的娘,五娘只觉得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前世的种种幕幕浮现眼前,痛苦地回忆压得她喘不过去。
前世容氏小妾抬正做了国公夫人,一时风光无限,顶着嫡母的架明里暗里没少折腾五娘,当时娘事事为她出头顶撞容氏,五娘自然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后来也不知怎的,娘左挑右看就是没得中意的男儿,一直蹉跎到二十好几,五娘念着姐妹情深,这才抬了她进府。
哪知……
呵,现在想来,不过是猪油蒙了心,识人不清罢!
五娘压下异色,朝着娘脆然一笑。
“姐,你怎么来了?”
娘瞧着五娘苍白的面色,十分担忧。
“你可是病还未大好?怎么还到处乱跑呢?凭白不好好爱惜自己。”
娘眼中的姐妹情深关切之情并未到达眼底,五娘自然也是看在眼里。
果然,前世的一切不过是虚情假意。
五娘也不揭穿,双方各自虚以委蛇。
“谢谢姐关心,我这病前前后后折腾了大半月,多半是在屋里闷久了,大夫叮嘱了要出去多活动呼吸新鲜空气。”
搬出了大夫的医嘱,娘嘴角微翕,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抿嘴笑了笑。
“我听说你这两日连着去了翁居,天寒地冻的……”娘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
五娘面上不变,心底一寒,原来是因为这个,怪不得一大早就急巴巴的赶来。
呵,五娘暗自嘲讽,语气平淡的说道,“我生病的时候祖母连着差人来看我,如今病好了也该亲自去答谢。”
五娘说得冠冕堂皇,娘不禁戏谑,答谢需要连着两天吗?又想起出门前容姨娘的交代,娘继续道。
“我听人说,上了年纪的人离阎王近,那些小鬼最爱沾惹,在一处会看到不干净的东西……我是不敢去的,五妹,你不怕吗?”
娘前世就是靠得这胡编乱造的一通成功震住了五娘,小孩哪有不怕鬼的,于是五娘便少往翁居跑,平日里见了夫人也是淡淡的样。
这一世嘛,自己都是死过一回的人,难道还会怕那些东西?
五娘如此想着到底不敢说出来,只得做出略有恐惧的样含糊道,“姐,你可莫要吓我,我,我们每次去的人多,不怕的……”
见五娘已有惧色,娘还欲说些什么,乳娘走上来打断了她。
“小姐,我家小姐出去一趟估计是受了寒,得回屋躺着了。”
娘瞧着五娘白得吓人的小脸,只觉得目的到了大半,也不多做纠缠,说了些好好养着不要到处走动的话便带着丫鬟回去了。
等娘走得没了影,乳娘这才说道,“小姐刚才都是胡说八道的,五小姐可切莫相信了。”
可能是怕了五娘从此不再与夫人亲近,乳娘吐出这么一番话。
五娘点了点头,自己好歹二十多岁的思维,这么可能轻易被一个小丫头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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