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不守舍地出了电梯,我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旁。世上大约只有很少很少一部分人活得轻松顺意吧,难怪有人说,每个人都值得被爱,只要你知道他背后的故事。
我从来不知道柳燕有这么不容易,总觉得自身烦恼比天大。其实有很多艰难求生的人,你不知道,是因为对方没有作声,光是扛着生活的重担已经耗光了所有力气。所以,能抱怨的人还是有福的。
我一个人在街头走了很久,与其说在走,不如说在回想旧日种种。记得一次放遇林皓和人打架,有大点的二愣直接拎了边小餐馆摆着没刷的脏盘劈头扔过来,我生性胆小,那时也不过十几岁,但竟然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一把推开林皓,自己拿手挡在头前。盘飞快地撞过来,砸到我手腕上,血流如注。一帮小屁孩见了血,哄地四下散开。
林皓更是吓呆了,我本来疼得要哭,看见他那个样反而忍住了,跟他说:“快回去叫妈妈!”——后来缝了十几针,至今左手腕上还留的有疤。
从医院回来,林皓就挨了一顿狠揍,他这回倒是一声没吭,咬着牙任凭妈妈拿扫帚抽。我在卧室急得直叫,托着一条不能动的胳膊冲出来帮他挡。我拿脚蹬林皓:“快跟妈妈道歉!说你以后再也不打架了!”
林皓挨了半天打没吱一声,这会儿忽然“哇”一声哭出来,抱着我说:“姐姐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跟人打架了!我一定好好习,再不贪玩胡闹了!”我拿尚好的另一只手反搂着他,姐弟俩相拥对泣。
我妈在旁边看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把扫帚扔到一边去了。
从那以后,林皓真的像变了一个人,规规矩矩上课放,成绩也一跃成为班级前几名,同时在我们小区完成了从反面典型到正面教材的华丽转身。
嗯,林皓真是个记吃也记打的好孩。
一忽儿我又想到刚上大时的样。陈念远算是我师兄,比我高两级。新生入校时,他是到车站去接的众多师兄之一。那时他其貌不扬,但有一双尤为多情的眼睛,漂亮得像个女孩,里面含着烟笼着水。不由让人多看几眼。
后来他经常趁着自习课和周末到教室找我,偶尔我们还在图书馆遇到。聊得慢慢就多起来,对白不外是每对正处在恋爱阶段的青年男女的永恒话题。吃了没?来借书啊?周末要不要去哪玩?……接下来就是谈人生,谈理想。现在想来真算得上年幼无知,荷尔蒙像小喷泉似的咻咻往外喷,隔二里地都能感觉到那股欲拒还迎的假矜持。还是王尔德睿智啊,人家说得好:年轻时我以为金钱至上,现在老了,发现果然如此——难怪现代人称他是段手,吐得一手好槽。不过王尔德若是自己知道,一定跳脚骂:你们一户口本都是段手!我光吐槽了吗?老勤勤恳恳创作了一辈,就吐槽你们记住了!我还写诗哪!还写小说哪!还写剧本哪!还写童话哪!还长得不错哪!还搞基哪!(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可惜我年轻的时候,光顾着爱情至上理想至上了。不,连理想都没有,我的理想就是爱情。所以被人生狠扇一大嘴巴,也不是不咎由自取的。
陈念远第一次正式登进我家大门时,我已经快毕业了。他惯常地会讨人喜欢,又已经在社会上厮混了两年,所以很容易就搞定了林皓。好像上帝一向公平,长得好的人、智商高的人,都懒得去发展培养情商,作为美人和聪明人他们已经为这个世界做出了应有贡献,情商这种东西就给各项成绩平平甚至中下的人去折腾吧。生存不易,总要给人留一条活。
但是林皓还是不忘警告他一句:“对我姐要好啊!不然我跟你没完!”——少年稚气未脱的威胁,像甫出生的幼兽的爪牙,貌似凶悍,其实更像卖萌。
如果林皓知道了我离婚的事,会怎样?应该也不会怎样吧,毕竟他已经大了,马上就要上大了,几年前的戏语,早就想不起来了。
我又想起桑梨。刚上大时,她看起来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我一见就起了怜惜之心。我要是个男的,接下来就是一出古代章回小说里的才佳人话本。可惜我是个女的。但我还是率先对她表露了好感。桑梨进宿舍最晚,所以最顶上的柜是留给她的,下面位置方便的都被先到的抢占了。当时我刚从餐厅吃饭回来,看见一小姑娘提着个和身形比例大不相称的大箱站在门口,屋里一众人等好像没看见,看书的看书,聊天的聊天,扶弱之心顿起。就手放下餐盒就蹭蹭蹭踩着窗台上去,打开柜门,对她示意:“把箱给我,我帮你放进去!”桑梨很乖巧地把箱给我,我豪迈地一接,差点没把自己坠下去——很久以后她才告诉我,因为家里有个后妈的缘故,她从接到大通知书的那一刻起,就收拾了自己要带走的全部家当。
刚开始我觉得自己很有照顾她的义务,对这么一个柔弱的小女孩,我简直是义不容辞地要镇守在她身边。直到有一次,宿舍里一个脾气很不好的女孩,嫌我的暖水瓶占了她的空间,我还没做声,桑梨就一下从上铺窜下来,对她说:“这地方是公用的,既没放你床铺上,也没放你柜里,你怎么就觉得这是你私人空间了?”她轻蔑地看了对方一眼,“怎么?你在这撒尿划地盘了?”
对方气得把眼镜摘了又带上,指着她骂,声音抖得语不成句。桑梨就抱着臂冷冷看她,听了几句,她伸手把人家的暖水瓶从打开的窗户扔下去了。女孩勃然大怒,扑上来要掐她,宿舍众人连忙把她俩分开。这事最后闹到宿管办又闹到教务处,以桑梨赔了人家一个暖水瓶兼一次记过处分告终。但从那以后也没人敢来惹她……和我了。
我问她:“你怎么那么横?”她说:“人善被人欺的道理你不懂啊?”我说:“平时倒看不出来。”她说:“那是因为平时她没惹到我。”我说:“那这次她也没惹你啊。”
桑梨跟我说了一句我这辈都记得的话,她说:“她惹到你了。”
我一想着这些散漫零落的事,好像彼此毫无关联,又好像千丝万缕。自己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远,只感觉身边的旁,灯亮了又暗,暗了再亮。终于,我感觉走得好累,看到旁边有间24小时的m记,就进去了。
用手捂着一杯咖啡,我掏出手机来给罗锐打电话。
他接了电话,那边声音很吵,估计年会开得正热闹。我能想象出罗锐一手拿手机一手捂着耳朵努力听我说话的样。
我说:“罗锐,我辞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