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儿响叮当”的门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我和桑梨正对坐着吃东西。钟明在卧室打电话。
桑梨面沉如水,菜都快凉了,她筷也没提起几次。我看她这个样,只能吃一口叹一口气。这会儿有点缓过来了,只是身上还隐隐作痛,嚼东西的时候,牙齿动一下,嘴角就抽一下。
听着我“呲呲哈哈”地吃东西,桑梨抬了抬手,我看她的样很像是要帮我揉一揉,但又犹豫着缩了回去。
我俩一时相对无言,气氛显得颇为凝重。
钟明家的门铃就是这个时候响了。
罗锐在电话里问我在哪儿时,钟小八虽然没听到,但看他说完话嘴角挂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冷笑,我就没指望他能帮我。我捂住电话听筒,真诚地跟他做口型:“您能不搅合吗?真的。”他假装没看懂,施施然走开了。
我还没想好怎么跟罗锐解释,桑梨就一把抢过去电话,说:“罗锐,我是桑梨,你过来一趟接林晓吧。”接着大大方方地问钟小八具体地址。
不得不说,只要事不关己,桑梨做事还是比我妥帖许多。
小八听到声音,从卧室里探出半边身,耳边还听着电话,示意我去开门。
我从猫眼里看了看,是罗锐。
果不其然,罗锐看到我的样时,整个人都愣住了。进门后,他一把把我扯到客厅大灯下头,抬着脸仔细看我嘴角的淤青。
我吸着气说:“疼,疼,你别碰。”
桑梨幽幽地说:“你让他看看吧,好歹也有个心疼你的人。”
她一说话,罗锐才看向她。餐厅的灯有点暗,桑梨坐在那,脸色煞白,神情凄楚,看去像一缕幽魂。
因为脸色白,愈发显得她脸上两块青紫打眼,硬生生地横在那。
罗锐看她一眼,问我:“怎么回事?”
钟明的电话终于打完了,他从卧室出来,与其说是对着罗锐、不如说是对着空气淡淡地点个头,也朝着我问:“吃饱了没?”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俩,桑梨却忽地站起来,硬邦邦地说:“这件事是因我而起,林晓是受我牵累,跟她什么关系也没有。她最倒霉的,就是交了我这种朋友。”
然后她走过来,眼睛看着一边,说:“妹妹,对不起……”
我听到她叫我“妹妹”,鼻一下就酸了。
大时我俩同宿舍,睡上下铺,那时大家都有昵称,叫起来既顺口又显得亲密。桑梨叫我一直叫“妹妹”,我呢,我叫她,也叫“妹妹”。虽然比她小一岁,但我俩都觉得自己是老大,该护着对方,所以争先恐后地当对方的姐,又半推半就地做对方的妹。后来同都笑我们称呼最怪,放假时给对方写信,抬头是:妹妹,落款还是:妹妹。要不是字迹不同,真以为是精神分裂。后来桑梨看了本书,里面讲到一个女人有24重人格,既然性格做派都不相同,那么字迹也有可能完全不同。看完后桑梨跟我讨论,我俩一致认为我们其实是一个人的两个人格,寄居在了俩身体上。
她这么一叫,那些疯疯癫癫无所畏惧的青春岁月一下就涌在眼前。我没等她说完,就一把抱住她大哭起来。
趴在桑梨肩头痛哭的一瞬间,我看见钟明皱了皱眉,他身形略微动了一下,但很快停下来,扭头看他身边的罗锐。
罗锐神情倒是很平静,他看着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随手从旁边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巾,帮我擦眼泪。无奈桑梨也反手抱住了我,我俩哭得惊天地泣鬼神,两个人还语无伦次地互相安慰:“你别哭了,没事,天塌不下来,有什么事也是咱们一起扛!”“我看看你脸上,他们还打你哪儿了?一会儿我给你上点红花油揉揉……都怪我,今天这事本来就该是我一个人的事。”“别胡说了!幸好我今天碰见你了,不然你一个人怎么办……”我俩哭一会儿说一会儿,说一会儿再抱着哭一会儿,说起来,我连上次被陈念远骗离婚时都没哭这么痛彻心腑。
同样是糟糕的事情,那好歹是个结束,而桑梨这件、我们都知道,只是个开始。
这种开始后面还有什么故事,我完全不知晓。她可能会告诉我,也可能不会。不会就不会吧!我心里颇有些悲壮的情绪,我没法拒绝她,就像当初她不会拒绝我。有了那些年轻时天真热血的岁月打底,我们之间的这种信任几乎来得不由分说。
后来我还把当时这种既澎湃又苍凉的心绪讲给钟明,此人言简意赅地给我做了个总结,他说:你这个人,一言以蔽之——傻。
说得他多么精明能干似的,我也没见他事业成功感情美满走向人生巅峰。
钟小八忍了一会儿,终于正视罗锐:“你能不能把她俩拉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屋上演楼台会呢。”
罗锐倒是很安静,他说:“你让她们哭一会儿,女孩哭完就好很多。好多事憋在心里更难受。”
小八“哼”了一声,显然很不赞同罗锐的观点。但还没等他反驳,我就抽噎着说:“小八,谢谢你啊,我不哭了。”
他看我这个样,画蛇添足道:“我不是关心你,我是嫌你们哭得烦。”
桑梨抽抽搭搭地黑他:“此地无银两。”
他没接话茬,顺手拉把椅坐下来,对着我们一圈人拿下巴一点:“自己找地方坐,不用我招呼你们吧。”
罗锐转头问我:“要不要先送你们回家?”
钟明看也不看他,说:“今天的事不说清楚不回去。”
罗锐不由看他一眼,又征询地看看我。
我担心桑梨不想说,现在也不愿勉强她,所以急道:“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是因为几句口角……”
桑梨一把拽住我。
她制止我之后,从她那只已经被扯掉一边带的名牌包里扒了半天,最后终于掏出一盒被压得皱巴巴的烟。好不容易抽出一根,已经断成半截了。
看着手里半支烟,桑梨苦笑一声,低声问:“你们谁有烟?”
钟明又是顺手从身边桌上摸了一盒扔过去,罗锐帮她点上火。
她先狠狠地吸了一口,再徐徐借着一口气吐出来。我在现实里还从未见过有人把一支烟抽得这样怅然神断。
桑梨抬起头,对着我,诚恳地说:“妹妹,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她用手里的烟虚点了一下我身边的罗锐,又点了一下桌旁坐着的钟明,“你看,今天晚上在这的两个男人,你喜欢的,喜欢你的,都是为了你。”
“而我呢?”她摊摊手,“你看,我就是个小。被人追打,比过街老鼠还不如,只能自己硬扛着。我喜欢的男人,一点也顾不上我。讲出去,也是一段笑话,我这种人,活该这种下场。”
她一口气说完,偏偏头又想想:“而且这只是个警告,人家还没来真的哪!”
钟明冷冷插嘴:“来真的,对方就不会这么大张旗鼓,能叫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桑梨听后居然认真地点头:“嗯,真的是这样。小八你是明白人。”
小八不耐道:“你以为我在屋里打半天电话是干吗的,你也真够可以的,什么样的人都敢招惹!”
桑梨看着他,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我喜欢他。我真的喜欢他。”我一看她落泪就受不了,连忙扑过去挽住她的手,对小八说:“她喜欢他,感情这种事哪有对错之分。桑梨也不是故意的对不对?她已经很难过了,你能不能别在这雪上加霜了?”
钟小八冷笑一声:“那曾琦抢走陈念远也是情有可原了?反正感情这种事是不讲道理的——你脑进水了吧林晓!”
我没想到他会一下扯到我身上来,而且一时不能反驳,最离奇的是,这人连曾琦和陈念远的名字都能查得一清二楚,要不是知道他是税务局的,我简直以为他是派出所的。
我笨嘴笨舌说不出话来,罗锐反而开口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凝定:“已经九点多了,你们今晚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回家啊!我妈还在家等着呢,我必须得回去。
钟小八叹了口气,对桑梨说:“你回去后也好好想想,该收手时就收手。如果还有下一次,估计对方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桑梨倔着脖说:“我没法。”
小八好像就在等她这句话,他迅速对我说:“那么你马上搬出来,别跟她住一起。”
我假装没听到,心里暗暗决定回去后要好好和桑梨谈谈。
钟小八对罗锐说:“什么情形你也都看到了,林晓这个鬼样,你劝劝她。真出了事就晚了。”
罗锐说:“我没什么可劝的。如果她执意这样,我每天接送她好了。”
小八一时被气乐了:“你们倒真是一群有情有义的人,就我小肚鸡肠。好好好,我也不多留,各位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