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桑梨转身进了地铁站,我连忙拎着点心盒冲出去紧随其后。
从后面一拍她左肩,我喝道:“小蹄!哪儿跑!”
桑梨的反应非常出乎我意料之外,她猛然一甩肩,回身就把背包带攥在手里,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她下一个动作就是把包兜头盖脸对着我甩过来。
就这么一下,我就差点扭到手,疼得“啊!”一声,桑梨这才看清是我。她整个人立刻松弛下来,被我一叫才回过神,急忙过来捧着我的胳膊:“没事吧没事吧?我看碰到哪儿了?你也真是的,好好的不走,非要在后面装神弄鬼。活该你!”一边说着,一边帮我轻轻揉手腕,又吹了两下。
我缓过劲来,哭丧着脸说:“大姐,我不过跟你开个玩笑嘛,你战斗力要不要这么强啊,看你这架势,劫匪来了也得绕道走。”
桑梨瞪我一眼:“你以为就你快过年了是吧,那些道上兄弟们也要过年的,不警醒点,回头你能让人把东西抢光。”
我跟她一边过安检一边义正言辞道:“怎么会,我大帝都天脚下善之区,偷偷摸摸的事也就罢了,怎么可能有当街抢劫的?你少给京城抹黑!”
桑梨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没有抢劫的,倒是有劫持的,要不你和罗锐怎么能凑一块去?”
我“呸”她一下:“罗大哥与我千里有缘一线牵,英雄救美这种戏码多浪漫啊!”
桑梨唾道:“怎么着,恶心人还上瘾了是吧?滚一边去!”
我想到刚才看她踮起脚尖亲人的样,不由贼忒兮兮笑道:“那你的那位意中人呢?有没有什么超浪漫主义的手法给我们?”
我猜想桑梨会紧张地追问:“你胡说什么?什么意中人?你丫知道什么了?”
或者她会露出一丝难得的娇羞:“哎呀浪漫这种事见仁见智互相习啦,不如你先跟我讲讲你俩爱玩什么戏码?”
更甚她再大胆一点——以她这种老流氓习气这话也不是说不出口——能马上跟我讨论一下床上**好闺房十八招之类的。
那样我就会在嘴角挂一个神(yin)秘(xie)的微笑,让她老实交待刚才那个男人是谁,以及有男友为什么还要装单身。
但就像斗地主,桑梨再一次甩下来一手炸,她飞快地、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有意中人。”
她看我一眼,脸上带着很奇怪的神情:“你跟我住一块这么久,什么时候看到我有男友的?”
我差点真的以为自己看错了——假如我的视力不是接近2。0的话。
但桑梨的态如此淡漠,她的脸上画着颇为精致的裸妆,乍看好像素面朝天,但仔细一看,那眉角眼梢,流离出的都是恋恋春色。纵是寒冬腊月,她身上依然有鹅黄柳色新的荡漾。
我自恃我俩关系亲密,还在垂死挣扎:“但是刚刚我分明看到你和一个男人……”
桑梨转过头去,目视前方,声音空洞而决绝:“你看错了。”
她话音刚落,风声猎猎,地铁呼啸而至。屏蔽门上映出我和桑梨,惨白炽光灯下模糊重叠的影,心事各异的眼。
时近新年,北京城里的人也慢慢少了,地铁里人不算多,但空位还是很少。我俩上车看到两个空位,但相隔甚远。
桑梨终于开口:“你坐这边吧,我去那边坐。”
其实很快,不过一站地,坐不坐都是一样的。若是从前,我一定不肯坐,俩人站着聊两句就下车了。
但今天,现在,我忙不迭坐下的姿势像个逃兵。
我忽然后悔问她那句话,我不知道这个玩笑会是一个忌讳,就像我不明白为什么它会是一个忌讳一样。我搞不清楚原因,但是我希望时钟倒回去五分钟,这样可以有机会让我收回那句话,我可以问她:“嘿,我们今晚打算吃什么?”他们说谈天气最是稳妥,关系再好,也不过是进到可以谈食物和胃口的话题去。不愠不火,不过不失。
所以桑梨一直骂我怯懦,遇到问题只想躲开,回到从前去,从前多么好,山清水秀好风光。从前的花是香的草是绿的天是蓝的,连空气都是没有雾霾的。
她屡屡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以为回到以前,生活就可以一成不变地维系下去是不是?每个人都在变,每个人都在前进,只有你原地踏步,捂着眼睛自欺欺人。”
我说:“那么我要怎么样?”
桑梨说:“你要主动,要比别人更快一步,要在他人还没变之前抢先出击,任何时候都记得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我慢吞吞道:“好的。那么明天早餐你要不要煮牛奶加荷包蛋?”
桑梨失笑。
好吧,我决定着主动出击。
从地铁站里一出来,我就对桑梨说:“我有句话想跟你说……”
桑梨也正扭头对我说:“我忽然想到有件事还没办……”
我俩话都说了一半,被风混在一起。
我抢先说:“我知道你在找借口,你也别想糊弄过去,你说吧,那个男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不能告诉我?装不知道你也装得业余了点!”
桑梨冷着脸,不耐烦地叹口气,说:“林晓,你管的事是不是也多了点?”
我说:“我的事,有哪一桩是你不清楚的?我跟陈念远第一次上床时还是你教我的避孕方式。我瞒过你什么?”
她冷冷道:“你愿意相信我,那是你的事,你也没说这种信任就是必须要交换的吧。”
我一口气堵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桑梨,你这是说的哪国话?那我今天如果必须要你交换呢?这个男人是谁,老实说我也没那么关心,关我屁事啊,我就是不爽你这个态,你什么意思啊?”
桑梨不看我,对着已经迅速落下帷幕的夜色说:“我不想交换。你既然不关心,那也不用问这么多。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毛病就是不知进退?话说到分就够了,你还非得不依不饶了是吧。”
她原来还说我人生至大弱点是怯懦逃避,现在又是不知进退,原来我在她眼里,就是这么一堆毛病的人。
我退后一步,感觉头都懵了,心里的洪水要决堤而出:“我当然愚蠢简单,不比你事事聪明有算计,做人也做得这么偷摸鬼祟……”
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刺耳的急刹车声,雪白的大灯明晃晃的射过来,如箭一般凶悍狠毒。
我不由用手遮着眼,转身去看。
只见一辆全身上下被喷成土豪金色的虎停在边,从车上跳下几个黑衣大汉,不由分说走过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貂皮大衣的女人。
女人先走到我面前,斜着眼把我打量一番。我也看着她,近了看,她约莫四十多岁,一张硕大的雪白脸孔,嘴上涂得艳艳的红,分明是青春挣扎的痕迹。两只手揣在皮暖筒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两边耳垂处的钻石耳环在车灯下更显璀璨。
她看我的时候,两个彪形大汉已经站在我身后。我无由地有点害怕,扭头看看他们。
中年女嘴角微微一撇,说:“不是她。”然后看向桑梨。
我也转头去看桑梨,她站在那一动不动,脸色看起来有一种奇异的近乎透明的白。我听到她哑着嗓说:“跟她没关系,是我。”
那中年女笑了,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桑梨。车灯的光亮得刺眼,桑梨却没有闪躲,就站在那光影里。
女人对几个大汉示意地伸伸下巴,他们对着桑梨围过去,女人也缓步走到她面前。她把一只手从暖筒里伸出来,举在自己眼前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然后就一巴掌打到桑梨脸上。
我脑“嗡”地一声,就听见那女人咬着牙从齿缝里一个个挤出来的字:“小贱人,你勾搭别人老公的时候,就该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