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这世上很多女孩都私下设想过自己被爱人强吻的画面,每次看到电视屏幕上女主角捂着耳朵使意气:“我不听我不听……”,男主苦苦哀求:“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桑梨都要把拖鞋从脚上撸下来往墙上砸:“跟丫废什么话!亲她!亲她!”我也跟着在旁边指手画脚:“先抱住!她装的哎!肯定装的!亲她就行了!……不亲就往丫嘴里塞袜!”然后我俩咯咯嘎嘎大笑着做肥皂剧场外配音,屡屡把言情剧当喜剧来看。最后男主角终于不负众望地跟女主接吻,我俩顿觉然无味,齐齐“切”了一声,关电视睡觉。
但生活总比戏剧更离奇,强吻你的也未必都是爱人,还有可能是流氓。
谁都没想到,周庆这个时候会这么直接了当,连个反应的机会都不给我。还没等我把他推开,他已经迅速坐回原位,对我展开一个露着白牙的笑容:“要我送你上楼吗?”
我冷冷地看着他,然后打开包,取出一张纸巾,认真仔细地把嘴唇擦了一遍,随后从他车后座拿了一瓶矿泉水,打开,喝一口,在嘴里咕噜咕噜漱了半天,扑地一口从半开的车窗里吐出去。
做完这些事,我才又看向他,平静地说:“谢谢你送我回家。”
周庆的手扶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没理他那么多,打开车门就走了。
等电梯的时候我心里有无由愤怒:罗锐也就算了,老娘本来就对他感兴趣,那个叫顺水推舟;这算什么戏码?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到处寻开心是吧?我脸上写了“招蜂引蝶”四个大字吗你也敢往上凑?还是觉得离异妇女就该人人都能搞点暧昧?
晚上吃完饭,我妈照例去楼下小区散步。她老人家是不管什么天气,坚持运动。收拾完碗筷,我出来跟桑梨聊起这件事。
桑梨一听这种跟情啊爱啊沾亲带故的事,果然就来劲了,两眼放光:“半杀出个程咬金啊这是!我怎么没听你提过这个人啊?”我没好气道:“普通同事而已,就前段时间一起出了个差,跟着老葛下江南那次,我没事提他干吗?闲的了!”
桑梨搓着手,一脸兴奋:“年轻人真是好!九零后就是有朝气!有激情!有勇气!这么一对比罗锐简直弱爆了!你看看人家周什么庆,二话不说先亲再聊!真是新时代的行动标兵,执行力超强。”
我说:“你没事吧桑大姐?我这是被人调戏了你看不出来吗?咱们能不能别来这种不正常的反应啊?啊?”
桑梨白我一眼:“你要是年轻十岁,这就叫调戏,现在一把老骨头了,小鲜肉肯扑上来,那叫福利懂吗?”
我急了:“我多大年纪了?啊?你才一把老骨头呢!”
她笑得一脸****,顺手在我脸上摸一把:“好好好,我一把老骨头,你嫩行吗?你也是,对人家干吗那么残忍,又擦嘴又漱口的,至于吗!有那么大侮辱吗?我要不要在你卧室门口给你立个贞节牌坊啊?”
我瞪她:“跟你是不能比,换了是你,是不是得当场把人给办了啊?”
桑梨摸着下巴神往的想了想:“他那车结实吗?车窗贴没贴膜啊……”
我差点没把杯里的开水泼她脸上去,喝道:“行了啊你!大半夜的,把你那流氓气质收一收!”
然后发愁道:“怎么办?跟个同事搞成这样,这简直就是逼我辞职的节奏啊!”
桑梨也正经起来,说:“也真不至于。要是换个公司你再被调戏,难道还接着辞职?你好歹也是往十上奔的人了,成熟一点,这也不算个什么事儿,明天照常去上班就行了。过几天就开始放假,过完年一回来,人家说不定立马找了新人呢,这年头,就属真爱最不值钱,这个不行再换个新的就完了。你真当年轻人跟咱们这群欧巴桑似的死心眼啊?再说了,感情哪是那么简单的事,光看心哪行,还得看脸!你有他照片吗给我看看这小长得怎么样……”
我看她又开始不正经了,马上说:“行了,你今晚的八卦时间到此为止,回屋赶紧歇着去吧!”
她赖在沙发上不走:“现在姐弟恋也多了,年龄还真不算什么大问题。而且科研究,女大男小其实从生理上来说是最合理的!哎,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是最合理的……”
我说:“你少跟我打着科普的旗号聊小黄,我没兴趣!”
桑梨痛心疾:“你这个人,初中上没上过生理卫生课?怎么什么科知识到你那都成下的话题了?做人能不能适当地纯洁一点啊?对新事物也应该保持一下旺盛的好奇心嘛……”
我说:“其实我都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整件事对我来说莫名其妙你明白吗?就算今天是钟小八亲我我都不奇怪,居然是他?现在年轻人都是这么想一出是一出、说表白就表白的吗?”
桑梨啃着苹果,含糊不清地说:“你别一口一个年轻人,你自己不也才二十来岁,把自己说那么老气横秋干嘛?有人喜欢是好事,总比招人恨强吧。再说了,想想你自己十来岁二十出头的时候,难道也这么瞻前顾后方方面面都顾虑到了才谈恋爱?你当初要是什么都能考虑到,就凭陈念远没房没车那架势,你会愿意嫁给他?也不至于后来他拿你给他压力做借口离婚……”说到这,她忽然顿住了。
我呆呆地听她说,看她忽然停下,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说:“没事,我不介意。都过去这么久了。再说,离开错的人,越早越好,我现在想起来,还感激他坚持不肯要孩呢,否则带着个孩,我这日过得更艰难。孩跟着要受多少苦。”
桑梨拍拍我,说:“你能想明白最好……”
这时我妈开门进来了:“外面下小雪了,我看要是能下一夜,明天早上就能积住一层。夜里地温低。”
我连忙迎上去,帮她拍身上未溶的雪花:“妈,你也是,下着雪还出去散步。明天要是有雪可别出门,小心地滑。”
妈妈抖完外套上的雪,问我:“回家的车票都订了吗?”
我一下愣住了,不由扭头看看桑梨:这些天的事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心思忙乱,竟然把订车票的事都给忘了。
桑梨说:“甭想了,现在肯定订不上了。这还有一周就年十了。”
妈妈有点急了:“那怎么办?林皓还一个人在家呢。”
桑梨给我妈倒了杯水递过来,回头看看我。
我想了想,说:“妈,要不让林皓也来北京吧,咱们就在这过年。反正一家人,人在哪聚着,哪就能过年。”
妈妈端着杯慢慢坐下来,半晌,她有点为难地看我。我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对她说:“妈,没事的,林皓不是小孩了,他明年就要上大,也没什么事是经不起的。离婚这事,我都扛过去了,他有什么过不去的。你放心,影响不了他。”
第二天去公司时,我心情还是有一点微妙的忐忑。每每和周庆搞出这种恨不能从未相逢的局面,我也不是不尴尬的。
但到了办公室才发现他的位是空的。老葛上午过来拿资料时顺口说:“周庆今天有事请假,估计年前都来不了了。”
老葛一走,小叶就压着嗓说:“你们知道吗?周庆不是有事,是住院了。”
我听了吓一跳:“住院?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住院?”
小叶说:“谁知道。我们对门刘阿姨是医院的主治大夫,她儿跟我说的,说他妈出急诊去了,还下着雪,深更半夜的。就是老周家那小孩。”
我奇怪:“急诊不是有急诊室大夫吗?再说怎么就知道是哪个老周了?”
小叶神秘地说:“刘阿姨是周庆的主治大夫,都两年了。而且她接周庆也是因为有周老大的面在。”
我越听越糊涂:“什么周老大?搞得跟黑社会似得。”
小叶一脸奇怪看我:“你不知道周庆家是干嘛的呀?老葛二话不说就塞个人进咱们办公室,说有用吧又没用的,就是周庆他爸周老大的情分。”
看我茫然无知的样,小叶感觉更有为我扫盲的义务:“周庆他爸是部里的人,跟老葛原来同朝为官,明白伐?现在老葛转了,人家还在位置上,所以……”
我“哦”了一声,恍然大悟,我说他怎么平时跟老葛那么随便,来的时候又那么嚣张。
小叶送我一个鄙视的目光:“这你都不知道,以前怎么在办公室混的。”
唉,昨天被周庆说,今天被小叶说,我的人生看起来还真是挺悲催的。
那么周庆生病为什么不请病假?还有大家要不要代表公司去看一下?
小叶还没说话,我电话就响了。
罗锐问我两件事:一是几时请我妈吃饭比较合适?二是他们公司明晚年会,他想带我去,问我有没有空。
我觉得罗锐一定是个跟拖延症无缘的人,因为他上来先把这两件事说了,然后才跟我闲聊了两句。换了是我,一定先跟人腻歪半天,到该放电话时才想起来正事。
人跟人的差距真是能以光年计。
放下电话我就把周庆的事又扔脑后去了,一直到下了班在地铁上坐着,才想起来忘了问周庆到底什么病了,而且老葛和小叶干嘛都那么神秘呢,那么我到底要不要去看看他啊……
就这样一纠结着出了地铁。想到我妈以前爱吃我带回去的“稻香村”点心,我还提前两站下了车,好去附近的店里买一盒。
快过年了,稻香村的生意也火爆起来,光排队就花了我二十分钟。好不容易买完,我从人群中挤出来,到旁边休息区的椅上想坐着歇一歇再走。
透过雾蒙蒙的玻璃,外面是一片灰蒙蒙的天,时近黄昏,眼看就有沉压压的夜色覆上来,而灯早已一盏盏亮起来。
我无聊心起,拿手指在玻璃上画了一个圆,又把圆心涂抹一番,正好可以看到马对面。
对面停了几辆车,其中一辆车体线条流畅,造型漂亮,我不由多看了两眼。
越看越眼熟,我忽然想起,我遭挟持那次,桑梨就是从这辆车中现身。
我凑近玻璃,想仔细看看清楚,也许是同款车型呢?
接着,我看到桑梨的身影,还是她早上出门时穿的那件羽绒服,粉嫩的淡青色,鹅黄帽,娇俏得像株春柳。她打开车门跳下来,车那边也出来一个男人,隔着距离,看不清眉眼,只是恍惚觉得是个中年人,身形倒是值得点上一个赞,看起来很是挺拔。
桑梨忽然凑过去,在那人脸上吻了吻,然后俩人好像说了些什么,男人转身上车,车缓缓离开,桑梨在边一直看着。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影一下变得落寞起来,在灯映不到的地方,像一棵在冬天凋零的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