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筒里一片寂静。甚至连妈妈的呼吸声都悄不可闻。
我看到罗锐在听见那句话之后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慢慢把头转到一边去。
这个时候,我干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先去翻翻包里的钱,够不够我待会儿打车回去。
手里攥住钱包,我才踏实地准备面对我妈。
后来桑梨说:“你得对罗锐多没信心啊,竟然还想到去翻钱包?”
我说:“大概从陈念远那件事之后,我对任何人都不抱有信心这个东西吧。”
背叛这种事,似乎应该是人生的常态。忠诚则属于非常态,名“变态”。
所以我也不恨陈念远,也不恨曾琦,谁身上没有黑暗可怖的一面,谁心里又没有一朵带毒的曼陀罗。
由此可见,我这个人的底限有多低。用桑梨的话说:“林晓?她的底限就是没有底限。”——言下之意,换了是她,陈念远非死即阉。
仿佛经过了漫长的时光,我终于听到妈妈的声音。
她说:“手续都办好了吗?”
到底姜是老的辣,虽然她的反应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但听起来这位老人家的声音比我还要波澜不惊。
我说:“办过了。十月份办的。”
我妈说:“哦。那你还想在北京待着吗?要不要回家?”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说“回家”俩字,我的眼泪忽然就出来了。一点前兆没有。就这么哗哗地出来了。
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发誓要像一个真正的成年人一样面对所有人和事的决心,自己想象中的果敢冷静,全都被突如其来的眼泪冲得溃不成军。
我咬着牙默默流泪,一手忙乱地在包里翻着。
一只手握着纸巾递到我眼前。我知道是罗锐,但此时也顾不上什么,一把抓过来胡乱抹着脸。
我妈没听见我回答,又说一句:“晓晓……林晓,你回家吧。”
我倒是从她的话音里听出一丝哽咽。
我特别想说话,想安慰我妈,说“我没事,我现在还上着班呢。总不至于离个婚天都塌了吧。北京城这么大,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凭什么离了婚我就不能待在这了啊。”
但是我说不出来话。任何一个曾经痛哭过的人都知道,一个人把力气都用在强忍眼泪的时候,往往会暂时性失语。
罗锐轻轻地拍了两下我的肩膀。
我努力吸一口气,终于能开口说话了:“妈,我没事,再有半个多月就过年了,到时我跟公司请几天假,年前就回去。”
我妈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我这个决定是不是靠谱。我连忙又说:“真没事!我就是想,反正,得跟你说一声。林皓……”我犹豫了一下,说,“林皓就先别告诉他了,等我回去再说吧。”
放下电话后,我忽然觉得心里轻松了一些。
我看看身边好像正在沉思的罗锐,心想:兄弟,现在轮到搞定你了。
我问他:“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罗锐点点头。
他问:“你家在哪?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没想到罗锐会问这么一句话,但仔细想想好像这句话又问得很合理。
冬夜里一切都很安静。
我俩正面面相觑的时候,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我看看来电,是桑梨。
接通后,她问:“干嘛呢你,这么晚了还没到家,今天跟谁鬼混了?说,是钟小八还是钟小八?”
每次都当着罗锐在车里这种密闭空间接电话,周围又难得的静谧,罗锐真是想装听不见都没法装。
我对他做口型,又重复一遍:“她问我跟谁鬼混呢?”
我倒是看开了,管他呢,把基友搞成哥儿们这事一向是我拿手好戏,他爱怎么想怎么想。
罗锐忽然把头凑过来,对着话筒说:“桑梨是吧?你好,我是罗锐。”
这个动作简直暧昧了。他凑过来的时候离我特别近,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头发擦到我脸颊上。
一时之间,我连呼吸都屏住了。
反应过来后内心如生海啸,悲愤交加:老娘好歹也曾是人妻一枚,什么下的招数没有见过,今日居然遭此调戏,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
我还没想好怎么应对比较合适,那边桑梨已经很夸张很狗腿地叫起来:“罗先生!罗锐!哎呀真是的,林晓也不跟我打个招呼!我这还想着给她留门呢!早知道她跟你在一块,我也不着急了!你知道现在世道嘛也很乱的,她一个女孩这么晚还没回家我总要问一问的……”
我听到她说“女孩”的时候已经感觉全身的汗毛都发出无声呐喊,四散着飞奔起义了,她还喋喋不休在那边东拉西扯地解释,力图把刚才问那句“钟小八”的阴影驱除开来。
论起帮狐朋狗友打掩护,桑小姐可真是一把好手。
我急忙跟罗锐说:“你别听她胡扯……”
罗锐本来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在听桑梨说话,一听到我开口,便把头侧过来。我正好坐直身急着要打断桑梨的话,我俩登时上演了一出唇齿相依的狗血戏码——是真正字面意思上的唇、齿、相、依。
一刹那我觉得尴尬多于羞涩。
还没等我再说出话来,罗锐就吻住了我。
他的唇初初落下来的时候,轻得像今冬飘起的第一朵雪花。有一点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没来由的喜悦,好像藉这一点雪花,就突然看到了整个冬天。
我一下就呆住了。接着感觉他这个吻开始加深,我整个人都被他身上的气息都萦绕包围。
嗯,这人身上的味道和我想象的一样好闻。
那一刻我内心居然还在徒劳无功地挣扎:老娘男欢女爱的戏码演多了好吧就凭你一个区区的吻便想折服我那简直是做梦……
罗锐好像知道我在神不守舍一样,他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我的嘴唇。
手里的电话滑到脚边,桑梨的声音还在:“罗先生?罗锐?罗锐!林晓!你晚上到底回不回来?喂!你俩在干吗?为什么没人说话!喂!”
好不煞风景。
罗锐放开我,一只手还扶在我的后颈上。我俩头抵着头,一时都笑起来。
我一边笑一边沮丧地想:妈的,这小亲得还真不赖。
回到家的时候我蹑手蹑脚,连关门的声音都是小心翼翼。
客厅里空无一人。
我刚推开卧室的门,桑梨从门后窜出来:“孽障!坦白从宽!”——她可逮着有奸情评书听了,不知道在门后含辛茹苦地猫多久了。
我没好气道:“你也不怕我今晚不回来。”
桑梨大喜:“你们都有开房的打算了?早说啊!唉,我那个电话打得不合适了!”
我很欣慰:“你也知道自己过于急切了吧!”
她还喃喃自语:“再晚俩小时打就能直接听现场墙根了吧……”
我费了好大劲把脚上的小靴褪下来,刚换上拖鞋,桑梨就阴魂不散地蹭过来:“嗳,这个罗锐动作够快啊!这就亲上了!”
然后她自我纠正地反思道:“其实按如今谈恋爱的速,他算慢了。居然见第面了才亲上。主要钟小八是属蜗牛的,一下就把罗锐给衬托出来了。”
我半撑起身,问她:“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有没有原则啊?你不觉得我这样在钟明和罗锐之间摇摆有问题吗?”
桑梨奇怪地看我:“有什么问题?”
我痛心疾道:“当然是情感上的道德问题!脚踏两只船!在道德上是要受批判的!”
桑梨立刻从善如流:“过分了!居然想当墙头草,哪边舒服哪边倒!”
然后紧接着说:“行了已经在道德上谴责过你了,现在咱们来聊个八卦开开胃。”
嬉皮笑脸,一点诚意全无。
我郁闷地说:“其实我觉得自己还是挺守旧挺传统的。”
桑梨不以为然:“行了行了,今天的自我反思时段不是已经过了吗?不过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是不是喜欢罗锐啊?”
我想了想,觉得心乱如麻。
我说:“应该也不讨厌吧。他长得还挺好看的。反正他亲我的时候,我没有想躲开。”
桑梨循循善诱:“是心理上不想躲开呢?还是觉得人家技术好想顺水推舟揩个油?”
我皱眉:“你这话问的,我也没那么饥渴难耐吧!”
桑梨叹口气,说:“你不知道,女人长时间没有拥抱接吻,会得皮肤寂寞症的。”
我看着她那个怅然若失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大姐,咱们能正常点吗?”想了想,“再说我跟陈念远离婚也就四个来月的样,我还没寂寞到这个地步吧。”
桑梨“啪”地打了个响指,干脆地说:“那就是真爱了!”
我抽着嘴角说:“真爱……你说这俩字也不怕闪了舌头。”
她又问:“那你喜欢钟明吗?”
我还真犹豫了一下。
我真是不知道自己对钟明到底是什么感觉,就像我也不清楚他到底对我是什么意思一样。你说他没意思吧,他还挺关心我,时不时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吃个饭聊个天。但你说他有意思吧,我和他认识比罗锐更早,但直到现在,他也就拉过一次我的手——还是天冷时给我带手套拉了一下。
而且那个手拉得,那叫一个绅士,做派纯洁得跟柳下惠有一拼。
总之我是完全没感觉出一点男女之情的异样来。
桑梨让我想象一下钟明亲我时的感觉。
我坦承:“想象不出来。老实说,在今晚之前,”低头看了看表,“在一小时零二十八分之前,我也不知道罗锐亲我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桑梨恨铁不成钢:“真没情趣。”
我老实道:“可能我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在我身上发生吧。所以也干脆懒得去想。管他呢,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桑梨听到我这种泄气话,不由抚了抚我的背。
我打起精神,说:“今晚倒是有一件心事解决了。我跟我妈说了离婚的事。”
她大惊:“你今晚动作神速啊!加个班不说,还顺带解决了这么多大事!”
我说:“我当着罗锐的面跟我妈打电话说的。”
她匪夷所思地看着我:“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其实,我就是想,就这么着吧,我是离过婚啊,难不成还要为此去死。谁没有个过去啊,他罗锐还有个难缠的前女友呢。我起码跟前夫没啥瓜葛了,这点比他强吧。我想的就是,趁着大家还都没动心,把该说的都说清楚,免得将来万一真有点感情,再论起过去,牵扯得一身不痛快。他要是觉得不合适,那趁早散了赶别的场去。别耽误彼此时间啊,也都年纪一把了。”
话刚说完,手机就响了一声。是短信。
我以为是罗锐,便顺手点开,谁知蹦出曾琦的号码:“晓晓,你睡了吗?”——字里都能看出她似乎赔着一张笑脸。
桑梨也凑过来看了看短信,然后她问我:“你刚才说没啥瓜葛什么的,我没听清楚,你跟谁没瓜葛了?”
我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