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说:“您这解释也火星了吧?”
桑梨摊摊手:“不然还会为什么?目前看我这个解释已经是最靠谱的了。”
我想了想,循循善诱:“有没有这种可能呢?就是小八他其实是真心喜欢我的,所以他很尊重我,想慢慢来,等感情到了一定程再谈别的?比如性啊钱啊之类的?”
桑梨愣了一下,坦白说:“这我倒没想过。”
我气结。
她马上又说:“性啊钱啊……都谈这些了你们还谈什么感情啊?”
我擦擦手,说:“没法儿跟你说。你这整个一愤世嫉俗。”
桑梨跟着我往客厅走,语重心长地说:“我笑他人疯癫,他人笑我看不穿……”
我进了卧室,把她一拦,喝道:“我要跟网友裸聊了!拒绝参观!”
桑梨在门外不甘心地喊:“凭什么不对外开放!丑女裸聊也应该有被参观的福利啊!”
其实我有一个没告诉桑梨的小秘密。
我玩网游。
当然玩网游不算什么秘密,这年头上网的,十个有八个都玩过或者正在玩。尽管各媒体出于种种需要,纷纷不遗余力痛心疾地报道“因爱生恨,网络情缘惹事端”、“泥足深陷,网游中亟待拯救的花样年华”等等,新闻标题起得像知音头版,把网游塑造得如同杀人利器。
但我活了二十来年,思维基本也正常了,知道千年来无往而不利杀人于无形的永恒利器其实是金钱,一切行为一切关系的本质都逃脱不了这个罪恶的源头。
与之相比,网游算个屁。
我并不是网游爱好者,也没有上瘾。在我看来,对任何事情不能自控以至上瘾的人,都非常之内心空虚精神寂寞。所以以前我只是在等陈念远加班的时候才偶尔玩玩做消遣。
那时我qq上一个叫小白的网友向我大力推荐了剑侠3,说3d画面多么精美游戏情节如何有趣。于是我起个id叫“小竹”,跟着她厮混进去,进去后选了一个名为“七秀”的治愈系职业,专门给人加血加状态,工作性质基本属于幕后劳动者。
我选这个职业并不是因为我富有奉献精神,主要是她们的服饰很漂亮,衣袂飘飘翩然若仙,而且施展各个技能时也姿态优美,给人加血时都不忘来段胡旋舞,工作娱乐两不误。
我就是在这里遇见寂寞的。
我第一次见他时,他身为一个小号正鬼鬼祟祟躲在树后,以为不会被人发现,却不知自己头上顶个“却是当时寂寞心”的长id像一把醒目地利剑将他从一群小怪中无情地凸显出来。
当丫被小怪们追得上窜下跳狼狈不堪时,美女小竹恰好从此地过,连着给他加了好几次血,才算应付过来。
那是我第一次救陌生人,营救成功后激动不已,久久沉浸在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风侠气中不能自拔,连被救的人向我道谢了好几声都没看到。
事后寂寞诚恳地说:真的,竹,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能不分时间不分场合随时随地感动自己的人。
当时寂寞让我们简称他为“寂寞心”,我说:你还能更酸点么?他一点也不寂寞地嬉皮笑脸:能。请称呼我为“寂寞,句号,心。”
围观群众登时四处找地儿呕吐。
鉴于我的出手相救,寂寞从此就缠上了我,一副磐石蒲草两相依的架势,经常一上号就奔我而来,下副本打怪都拉着我一块去。
我在游戏里神情高洁地盘腿坐在空地上抚琴,他就安静地陪我站在旁边吹笛。我看着精致唯美的游戏画面,动情地说:“这场景多浪漫呀!”
他就殷勤地说:“是呀!咱们再在面前摆个盆,里面放几张毛票,你唱个小曲儿,就更有艺术氛围了!”
我痛苦地说:我是救了你,又不是撞了你,需要这么以身相许么?
我从来没有问过寂寞是男是女。虽然我直觉他是个男的,但对我这种纯粹把网游当消遣的已婚妇女来说,对方是男是女都不重要,我又不是来红杏出墙的。
何况,网络上的人说话如一块湿透了的海绵,任何时候都能挤出一盆水来。小白还跟我们讲过她有个男网友,在游戏里遇到了此生真爱,俩人海誓山盟了很久,最后才发现对方也是个男的……最可怖的是,暴露真身后,对方还哀怨地向他表白:“虽然我的性别是假的,但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这哥们儿捶顿足:“我宁可你感情是假的,性别是真的……”
但我慢慢开始对他说心事。
因为我们一起下副本越来越默契。
因为他常常逗我笑。
因为他是个熟悉的陌生人。
因为他对我的真实资料一无所知。
因为我乍逢失婚心情痛楚。
因为有些话其实也不足为桑梨道也。
因为伤痛。
因为寂寞。
因为在这个时代,我们都会和爱的人吵架,跟陌生人说心里话。
所以寂寞渐渐知道我非本地人。
中人之姿。
曾经是个自以为幸福的已婚妇女。
后来被老公和好友齐齐背叛。
工作无建树,做着一份聊以糊口的差事。
目前状态一塌糊涂。
长相一塌糊涂。
生活一塌糊涂。
除了吃喝拉撒还算正常,其他的都可以用“一塌糊涂”四个字来概括。
寂寞安慰我说:“只要吃喝拉撒都正常,人生就是正常的。”
看这口气,他是以对待生活不能自理之智障青年妇女的标准来看待我的,嗯,这样说来,我确实还属正常。
可我对他却毫不知情。
不知道他的年龄。
不知道他是哪里人。
不知道他在读书还是在工作。
不知道他的生活际遇。
不知道他是不是楼下某个黑网吧里裸背抽烟的小痞,甚至连他的性别都不能确定。
但是,whotmcares?我又没打算跟他上演倾城之恋。
所以,这一切他没有主动说过,我也从没有问过。我只是自顾自的倾诉,把他当成安全的树洞。
反正他已经寂寞了,再加多一份我的寂寞也无所谓。
当寂寞有一天突然问我:你相信这种网络上的感情吗?
我深沉地回答:温暖的感情如果ture,又何必在乎载体的形式。
重点在于,身为一个网络装逼犯,“真实”不能写作“真实”,一定要写作“ture”,以显示说人话已经不能充分表达我的情感和心绪了。
寂寞迟了一会儿才给我回话,我发一个萝莉的可爱表情说:你干嘛去了嘛!
他不喘气地说:连滚带爬冲到卫生间以解决突如其来的胃液逆流成河问题去了。
今天寂寞不在线。我在里面晃荡了一圈,就听见桑梨的电话响了。她的铃声是《闻香识女人》里那段优雅的探戈舞曲“porunacabeza”,非常动人,有种听到就忍不住想随之起舞的冲动。
奇怪的是,这次倒没听到她扯着嗓门羞辱下属或者腻着嗓勾搭客户,反而声音低得隔着门几不可闻,不过我也没什么心思探听旁人**。
没一会儿,我正胡乱着“啪啪”按鼠标时,就听到桑梨敲门:“那个裸聊的,把衣服穿好!警察查房了!”
我配合地惊呼:“不要啊不要啊!人家还没聊完呢……”
话音未落,桑梨就大大咧咧地把门推开了。
她进来后往床上摊手摊脚地一躺,说:“我昨天去健身房上课了。头一节肚皮舞,一场下来,累得老娘人都快抖散了,第二节瑜伽,嘿,是个男老师,五十多岁的大爷。员还没到齐呢,大爷倒先练上了,看起来有两把刷,身板挺硬朗,还有肌肉疙瘩呢!”
我奇道:“身板硬朗咋练瑜伽?大爷不是该练散打吗?”
桑梨白我一眼:“乡巴佬儿!我还上过印大爷的课呢!印的大师都是男的。昨天那大爷是阿斯汤伽派的,说白了就是印拳。”
我表示了一下惊叹。
桑梨探起身,半倚着枕头,漫不经心地问:“哎,林晓,你明儿晚上有事没?”
我斜眼瞅瞅她,就知道丫深更半夜摸进来东拉西扯些不疼不痒的话题有目的。
为了表示先知,我把鼻孔冲着头上的吊灯发出了一个哼音。
桑梨一个枕头砸过来,喝道:“让你丫充大头蒜!”
我接住枕头,笑嘻嘻道:“姐,相亲的事我可不去了!”
她一愣,随即很老鸨气质地说:“不是这个事。你那儿不是有钟小八一马当先地冲上来做后备了吗?再说大把恨嫁的姑娘们都盯着我手里熠熠生辉的单身王老五名单呢,你给我什么好处啊我就非得先紧着给你选!”
我说:“那就行。那你还有什么事找我?”
桑梨犹豫了一下,然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说:“是这样,明天晚上有个大客户要在凌悦大酒店开一个和厂商合作的酒会,邀请了我。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大事,而且我在人家那儿也不算很重要的人物,但到底是客户,不去签个到也不好。可我明天晚上突然有个急事要处理,所以……想让你帮我去签个到。”
我反应过来先发出一声惨叫:“桑小姐,请问您能给我拉扯点靠谱的事吗?您看您这些事儿,不是靠不上的鸳鸯谱,就是不着调的五线谱。”
桑梨不急不慢地说:“你听我说嘛,你就去了帮我签个到,然后晃一圈,捡点你爱吃的吃完就能跑了。退一万步说,真有人问起来,你就说你是我们公司的代表不就行了。”
还没等我拒绝的话说出口,她就凑过来,挑着眉毛慢悠悠道:“林晓同,那里可是有著名的意大利大厨亲自做的提拉米苏哦!你闭上眼睛想象一下:espresso加mascarponecheese加mars再dyfinger的正宗强力组合,最后洒上一层薄薄的可可粉,那种带一点点漫不经心的苦涩,那细腻柔滑的口感,那乳酪的绵香,那层层叠叠千折转的滋味……”
为了强调,她在说到每一种原材料时,还都刻意地停顿了一下,说到最后,她突然打了个响指:“倍儿正宗嗨!”
我立刻软了。
我不是个奢侈享受的人,但提拉米苏是我的死穴。如每一个女对甜点与生俱来的爱恋,我对提拉米苏的感情也有如是。
所以,在听到意大利大厨和提拉米苏这些字眼后,我的心思开始蠢蠢欲动,刚才还不可能的事立刻变得有可行性了:只签个到就好……香醇的提拉米苏……吃了就走……馥郁的苦香……反正酒会上那么多人谁会注意我呢……意大利大厨……提拉米苏……
我这厢正羞羞答答心如鹿撞,桑梨察言观色,立马冲出去,几分钟后,她手上拎着一条裙和一双鞋,不由分说塞给我:“快!换上试试!”
幸亏我和桑梨身材相仿,所以,在半推半就换完行头站在镜前,说句不客气的话,我都被自己打动了。
梨梨一向走在时尚前沿,她为我选了一款单肩裸色长裙,腰间飘逸地系着一根同色的带。整个设计显得简约华贵,加上我柔顺的披肩长发,若不是顾忌着旁边还有个桑梨需要适当矜持,我都恨不得摇晃着镜问:镜镜,快说,谁是你丫见过的最美的人?
桑梨发出了夸张的“哇哇”声,过来搭着我的肩说:“妹妹,你这身打扮,真是美呆了!高贵。优雅。美丽。大气。尤其配上这单肩,好有古希腊女神的风范!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的雅典娜?”
我明知道丫为了想让我去签到不惜昧着良心大放厥词,但好听的话总是会落到想听的耳朵里。
我自恋得合不拢嘴,也就恬不知耻地默认了,连驳斥一下她以示谦虚的念头都没起。
桑梨更来劲了,豪兴大发:“林晓!以姐姐我的经验,酒会上就算没钻石王老五,黄金王老五还是会出没几个的。到了你光彩四射的时刻了!”
我笑着说:“黄金王老五……黄金圣斗士还差不多。”
桑梨往我手里塞了一个银色的小手包,满口胡柴地说:“对,黄金圣斗士!雅典娜,拿起你手中的拐杖,去召唤那些被你折服的人儿吧!”
我白她一眼:“大姐,那是胜利女神像化成的神杖好不好!什么拐杖!看没看过圣斗士星矢啊你!”
因了美食和自恋双重诱惑的冲击,我到临睡时才想起:居然没问桑梨明天有什么天大的事能放客户的鸽?不过以她一向“拼命郎属性女”的性格,左右不过是要接待更重要的客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