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枝摆动,发出一片此起彼伏的沙沙声。摇下一片雨水,落了一地残叶。
仲秋的夜晚,刚刚下过一场雨,空气分外清爽,一片雨水洗走了空气中令人烦闷欲呕的尘埃,却也带走了原本的那些暖意。山地多沙石,有的地方积下的一点水大抵都给渗透了个干净利索,有的地方却积下了一个个小小的水洼,透出一片森然的凉意,有的水洼甚至压根就没留下水,只有一个小小的洼与洼底湿润的泥土,倒是像极了小妇人哭干了泪水的杏眼,悲戚戚的,一片阴然的恐怖沉静。
有风掠过。
深秋原就冷的怕人,这一场雨下得利索,倒是给原就已然萧瑟的森林徒增了几分凉意。树枝儿上的几片尚未残落的枯叶在风中摇摇欲坠,倒是透出三两分凄苦的味道。
只怕不两天,那叶子尽数就要落光了呢。
乌云散去,月亮总算露出了脸。银白色的月光散落太多冰冷,在这密林山野之中虽说洒下光华,但终究是被已经干枯的枝枝叶叶割乱得支离破碎,破碎地散乱地在地上漾开片片透着冰珠儿般凉意的光。
仲秋的夜风按说并非冬日的寒风,这一场雨后的风却偏偏凉得彻头彻尾。彻骨的凉意伴着秋夜的夜风而来,却在空中蜿蜒盘旋,不见离去。风声已然止了,这阵阵凉意却不见去,反倒愈发冷的瘆人了起来。
仲秋的夜风分外冰冷,大抵同孟冬有得一谈。沙拉沙拉地推动着地下的枯叶,不假思索地奔过山野间小小的水洼。枯枝落叶在风中交缠,泛出一片杂乱的声浪。
杂乱得真实,杂乱得破碎成千千万万片稀乱的纷繁。
远处的森林中静的怕人,少有的竟有一块小小的空地。难以揣测的事情多了,譬如旁人乍一看,断断想不到那林间空地上刚刚才发生了令人为之愕然恐惧的事情。
一场杀戮。残忍的杀戮。
一头巨狼庞大的尸体倒在地上,左半边狭长的狼脸和原本时常莹莹泛着蓝光眼睛尽数被自天灵盖下来的一道巨大裂痕劈折而开。原本该出现的艳红狼血和白花花的脑浆已经被刚才的大暴雨冲了个干干净净。右边的蓝眼珠也已经空洞茫然,直勾勾地盯着前面,一片虚无。
一旁一棵孤零零的大树下,身体僵硬靠在大树粗壮树干上的白衣男子已经气绝身亡。喉管上深深的伤口中已经不再渗血,失了生机的皮肤在冰冷的月光下泛出一种奇异的半透明的色泽来。从服饰上来看,不难看出是个神主。眼睛大张着,面容极其恐怖。那是人在努力求生时发现已经没有希望的特殊神色。
悲伤?绝望?凄凉?恐惧?担忧?
所有的情感都不足以概括这种神情了。断断是大城里闻名的戏子也演不出来的神情。
不远处的小树丛中,身穿毛皮铠甲,梳着小髻的少年的尸体正头下脚上地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立着。
似乎是立着。
平素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张狂地摆动的尾巴无力地耷拉着,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力量。
少年略显黝黑的脖颈上有三两个青紫色的手指印,少年的面色紫涨。这一切都说明着他是被颈部受扼而至于窒息而死。
一双细长的蓝色瞳孔缩成针尖儿大小,蓝色的眼珠子倒是狠狠地瞪了出来。面色狰狞到了极点,也恐怖到了极点。死相也可谓是难看到了极点。
而林子的正中间,有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四边的血腥味儿似乎尽数是从她身上透出的。
女孩的双腿可谓惨不忍睹,先前的雨水已经将腿上的血冲刷了不知多少次,可待到雨一停血仍旧不停地以一种不快也不慢的速度慢慢地往外透。
腿上的伤痕深可见骨,倘若细细看下,便可知道她的小腿骨已经全部断裂,断裂的极是彻底。原本就略略有点短的露出小腿的白色和服下襟已经被彻彻底底的扯破扯烂,原本洁白的柔软棉布被染得鲜红,**地贴在了她身上,寒风一吹更是冰冷,带走她那原本就不甚高的体温。
她先前穿着的草鞋早就不知道在被对方攻击的时候丢到了哪里去,一双冻得微微发红的赤足上尽是土木沙石的擦伤划伤,大大小小,渗出些许细小的血痕。上面沾了棕褐色的泥土,更是可怖。
女孩半边脸朝下,浸泡在一洼泥水中。一头被散乱开的墨色长发胡乱挥洒,有些落入了一旁的水洼,有些粘在她**的衣服上,像极了小儿的拙劣涂鸦。有些散乱在她身旁的泥泞里,有些贴在她脸上。
细碎略长柔软的刘海发丝尖儿**地贴在了女孩的脸畔,有些极长的遮住了她眼前的光,女孩儿的眼睛完全被遮住,透出一片暗黑色的阴影。
树枝摆动,有三两片枯叶掉到了女孩的身上,又被风吹了去。
女孩儿的脸圆圆的,半边不大的小脸完全埋在了泥水里,看不清表情。但抿得紧紧的唇瓣儿惨白的令人心疼。只露出了半张被发丝掩盖了多半的面庞,泥,汗,血痕和雨水纵横交错。
女孩儿的呼吸细细软软,轻而无力。瘦削的小小身体似乎受不了那等寒冷,**的衣服带走的只是越来越多的体温。她身体微微发着抖,却似乎牵扯到了腿部的断骨伤,断骨锉来锉去痛的她几乎叫不出声。
纤瘦的背部上还扎着好几根木刺,看得出来是因重重地撞到粗糙的树干上而致。**的背部衣服上慢慢透出血色来,晕染开来,格外妖异。
浑身火灼般的剧痛,痛的她完全没有力气。
连抬起脸把自己的脸从水洼中抬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呼吸轻而促,却更多的是无力。
身上阵阵难耐的冰冷,头部的钝痛以及疲累,浑身上下正疯狂叫嚣的痛感正向她提醒着自己现在糟透了的身体素质
啊,真是到了最后呢,对不起啊……我撑不住了。
嘛,就睡一会,没什么的。
就睡一会吧……
我真的好困啊……
女孩儿这么想着,先前抖动了几次试图睁开的柔软眼皮就又合上了。终究是没能睁开。
远处的丛林传来飒飒风声。一个火红色的模糊身影几个起伏,便就到了附近。
红衣的少年有一头在夜间看来也是那么夺人眼目的银白色的长发。前面两绺略短的发绺不时地覆上他线条尖锐的颊。
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已不许多加打理,这般狂傲的模样也透出稚嫩少年的一股子英气来。少年身材高大,头顶的一对毛茸茸的犬耳,手上长的简直可以的指甲,以及那双清亮的几乎能透出一汪水来的琥珀色眼眸,无一不在告诉旁人这少年绝非人类。
金眸的少年身手非常敏捷,在树丛中扑高蹿低,一忽儿就已经跃到了空地前的高树上最大的那根树丫上。右手尖锐的指甲略略紧张地扣了扣粗糙的树干,当看到地下的一片惨像时,那金亮的瞳孔忽地缩小。
今天真是奇怪到了极点啊。银发的少年这么暗暗感叹道。
原本已经做好了在这片山林里的树丫儿上睡一觉,不想刚一盘腿坐好,刚刚闭眼让自己有点困意,就发现一群妖狼急乎乎地往前赶。
干什么啊?前面有金矿啊?还是前面有宝?银发的少年很是不满这群没什么公德心可言的妖狼扰了他的睡意。不过更令人不爽的是这群家伙身上一个个的都带着呛死人的狼骚味。
真是糟透了!
话说回来自己要不要也跟去看看?看看前面有没有什么宝贝?
“切!那群蠢狼们的东西本大爷才不稀罕咧!”
刚刚腹诽过那群没什么公德心卫生更不是很好的妖狼的银发少年在自己心里以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态给自己很是狂傲地开了个脱。
嘛,自己绝对不是因为觉得他们身上味道足够把嗅觉极强的自己熏晕导致自己被人家暗地捅刀子才不去跟着看的。
嗯,绝对不是。
这么一想,银发的少年顿时心里就有了自我安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吧,睡觉。
然后就下雨了。
嗯,下雨也不错啊。本大爷可不是弱得令人无语的人类,风吹雨打什么的无所谓!更何况还能冲走刚才那群狼的狼骚味,这雨下得真好!
被淋得浑身透湿的少年淡定地坐在树丫上闭目装睡。扑腾扑腾,狼爪扑地的声音。他睁开眼一看,妖狼率领的狼群竟然全部原路返回。
诶?领头的妖狼呢?
少年强忍着好奇心。睡觉,睡觉!好奇心害死半妖!
雨住了,少年过了一会竟然闻到了血腥味。
啊咧?不会吧?妖狼族往那头走的地方竟然有血腥味?难不成自相残杀了?
少年咬着嘴唇想了大半天,几乎把自己原本就不大多的几个脑细胞都残害致死,到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所以毅然决然大义凛然地决定前去看看。
结果就有了他眼前的这一幕。
寻常的人类看来足够吓晕过去的一幕。
三具尸体。一个半死不活。
少年一个轻纵,呼地一声从树丫儿上落了下来。他清楚谁死谁活。死人的血腥味里是不会有活着的味道的。
不过说回来,那个小姑娘流了那么多血……只怕是不活了呐。
少年俊朗的剑眉皱起,眯着一双金色的眸子走到女孩身前,见女孩背部的伤势,嘴角扯动了一下,似乎有点不可思议。
这什么情况啊谁来给我解释一下!
看到她的腿边的土地已经被染得暗红,少年的眉毛跳了跳。
这是流了多少血啊……
啧,人类的话这样恐怕活不了了。少年想着,蹲身下去,小心地拉起女孩软软的搭拉着的毫无生气的手臂,小心地扶着她后背把她缓缓地翻了个身,又用空闲的一只手撩开她脸上的头发。
还是个人类的小鬼啊……他看着那张苍白却稚嫩的脸,心里默默地感叹道。
眉目似乎是见过的人呐……嘛,这么说也不为过。毕竟这小家伙长了一张大众脸。
少年在心里默默评价道。
人类真是脆弱。
少年的金眸里闪过怜悯的神情。这女孩儿只看是不能活了,伤的这么重,换做个成年人类男子都极难熬住。别的且不说,就腿上的伤这么久没处理,只怕这双腿也是废了。
少年已经很小心地扶着女孩的背部未受伤的地方,怎奈何女孩浑身湿透略微一滑,背部还带着木刺的伤口就撞在了少年的手上。
“呃……!”
女孩用力地咬了咬右牙根,却没能耐住痛哼声。少年顿时手忙脚乱,急火火地帮女孩用他尖锐的指甲慢慢地把较大的木刺拔了出来。这番事儿做完,女孩的背部衣裳已经是全部给血水浸透。完全看不出这本是白布的衣服。
少年皱起了眉。这样下去这小丫头迟早是死。这么受折磨也不是个事,干脆给她心脏一爪,干脆利索结束了,也算是少遭点罪,早点往生好好投胎下辈子好好过日子吧。
少年踌躇着。尽管出发点是善意的,可这终究是杀人啊,他到底是于心不忍。他侧臂,慢慢地让女孩的头枕到他手臂上,这样后背的伤就可以少受点罪。看到女孩儿的脸色越发苍白难看,女孩儿的呼吸越发急促,少年终于下定了决心——
尖锐的指甲已经触碰到了女孩心口的布料——
少年的手有点发抖——
该不该下手?
“喂。”
女孩低沉的嗓音在夜晚的山林中回荡,格外清晰,却也格外阴森。
她耐着疼痛,慢慢地举起右手捏住少年的手腕。力气不甚大却对现在的少年而言极其有震撼力。
“我可没死啊。”女孩慢慢睁开眼睛,冷冷看向少年。
墨色的眼睛如同玻璃珠儿一般平淡冷静。眼神锐利给被她看的人一种被审视感。她眼神冷静平淡,似乎受伤的人并不是她。
一张熟悉的已经脱去了稚气的脸映入她眼帘。
“住手啊你。我还有救的。”她见少年依旧在踌躇到底要不要给自己一个痛快,终于不耐烦:“反正你也不愿意杀人是吧?犬夜叉。”
少年的金色眼眸在听到这个女孩儿叫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忽地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