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自那日卿为霜偶遇二公子之后…”
……
金秋十月。丹桂九里传香,芬芳馥郁,直教人迷乱了心绪。
卿为霜在簏簌阁里来回的踱着步子,着实焦灼难安。见柔茹推门而至,忙上前拉住了她,急切切问道,“萧公子今日可有来绣红楼?”
柔茹摇了摇头。
她瞬间黯淡了目光,失落落松开手,蹙眉咬唇在圆桌旁坐了下。倏而,又猛地从凳子上站起身,眼睛直勾勾盯着柔茹,“那他…”想再多询问些什么,却不知该问什么。莫名的懊恼涌上心头,她噘着嘴,却故作一副无事状,道,“你把那盘桂花拿去丢掉,气味浓烈的厉害,怪烦人的。”
柔茹点头应了声,走近柜前,踮脚端起花盘,出了门。
“难道萧公子果真与别家纨绔不同?”卿为霜喃喃猜测道,“还是说,他…”
正入神,忽柔茹匆匆折身了回来,手指向楼下,激动地咿呀嚷着。
“可是看到了萧公子?”卿为霜将信将疑试问道。
柔茹使劲点了点头。
“萧公子是独自一人呢,还是与朋友一起呢?”
柔茹思忖了小许,为难的摇了摇头。
“兴许又是来花天酒地、不醉不归了。”卿为霜抿嘴笑道。“柔茹啊,你过来帮我看看。”欢喜拽着柔茹胳膊,快步走近梳妆台,拾起了一支玉簪子给她示意了番,别上了发髻。“怎么样,漂亮吗?”
等不及柔茹回应,自顾自的换了支银钗在发髻处,对着铜镜前前后后远远近近的观察了一通。似还觉不满意,取下丢在了一侧。挑剔拨撩了拨撩木盒,弄的那些金银玉饰叮叮作响。卿为霜颇怨怒道,“尽是些难登大雅之堂的,没一个能入眼。”
余光瞟见床榻枕边的方巾,捡起在手中,指尖轻轻摸索着边角上绣着的一尾紫鸢,痴痴而笑。捧了方巾簇近胸口,满怀期待问柔茹道,“你可有看清楚,萧公子往绣红楼的哪里去了?”
柔茹咿呀着又摇了摇头。
“无妨,我便就在绣红楼的门口候他好了。”
柔茹惊异,却没能拦下她。卿为霜兴冲冲跑出了簏簌阁。
天色渐晚。
绣红楼外,宾客纷至沓来。熙来攘往,热热闹闹,好不自在。
卿为霜一边警惕躲闪回避着慕名搭讪的人,一边左顾右盼,总也不见萧君泽的身影,她甚是着急,表面上不矜不盈,俨然大家闺秀的风姿,手心里却是攥紧了方巾。
“为霜姐姐今日怎的一反常态,”江素琴一扇团扇,似笑非笑道,“竟亲自接起客来了呢?”
卿为霜漠视了她的奚落之词,更往人少僻静的角落走了走。谁知没留神,撞上了人。
“公子…”
与此同时。“姑娘…”
四目相对,两人皆又是惊讶,又是惊喜。
“想不到竟又碰见公子了。”
“在下是特意寻探…不对,是在下正巧从绣红楼门前经过,不成想姑娘真的在此处…”萧云渊词不达意,“在下和姑娘实在是有缘分啊…啊,不是,不是,在下是指,这长安城吧,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总能让在下意外的与姑娘相遇…”
卿为霜暗暗笑,嗔他道,“听公子这话里意思,难道公子是不愿意见到我?”
“没有,没有,怎能有不愿意呢,”萧云渊慌忙摆手道,“在下绝无此意啊。”
“那公子是何意呢?”
“我…”萧云渊一时语塞,抬头看了看红木招牌,道,“姑娘可就是住在绣红楼?”
卿为霜未接他的话。
萧云渊意识到自己的说辞似不妥当,霎时窘迫红了脸。“在下没有恶意的,只是…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
“嗯…关心…”
“关心?”卿为霜暗觉好笑,追问道。
“在下只不过是…”萧云渊吞吞吐吐,愈显局促。
“不妨就请公子里面一坐。”
“也好…”萧云渊不经意瞟了眼卿为霜身后,稍稍僵硬了面容,迟疑着连退了几小步,道,“不方便…在下忽想起了,今日不大方便,还请姑娘见谅,改天,改天一定登门造访。”
“哎,”卿为霜叫住他,道,“公子等等。”
“姑娘唤在下可还有事?”
“这方巾,我已差侍女清洗了干净,赶巧还于公子。”
“哦。”萧云渊接过,揣进了怀里。“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公子可真有意思。本就是公子的东西,我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公子倒反过来道谢了。”
“欸?”萧云渊怔然。
卿为霜偷笑,道,“既然公子有事在身,我便不挽留了。公子,好走。”
“啊。那姑娘,在下就告辞了。”
萧云渊方离开,卿为霜顷刻间神色黯然,沉闷闷回了绣红楼。
萧君泽眼望着萧云渊的身影拐进深巷,狐疑打量了番卿为霜,径直从她身旁走了出去。
萧云渊回想着适才与卿为霜的照面,乐呵出了声,脚下也宛若生了风一般,轻飘飘的,大步流星。又忆起自己还未曾询问过她的姓名,不觉又失落了面容。
“唉~”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呢?”萧君泽胳膊搂过萧云渊后颈,手紧扣在他肩侧,贴近他耳畔问道,“云渊这是去了哪里?让我猜猜,可是绣红楼?”探向他衣襟,摸出方巾,怪笑道,“哪位姑娘送的?”
“非是姑娘,乃是一位朋友的。”
“云渊何时来的朋友?又是哪个朋友?”
“是…”萧云渊不悦,“反正兄长不认得,我也没必要详细告诉你。”
“既然云渊不愿意说,那就算喽。”萧君泽手指剐蹭着他的耳垂,言不由衷。
“兄长为何又惹得一身的酒气?”
“因为云渊不听话,为兄心中甚是烦闷呐。”
“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萧君泽嗤笑道,“那你说说看,无缘无故的,跑青楼里做什么?是木头不好玩了?刻刀不好使了?还是云渊的胆儿肥了,敢去寻花问柳了?你若说不上个一二三来,就是与你有关。”
萧云渊细思萧君泽的话好像有那么些道理,可是,是哪门子的道理呢,他懵然。“我并没有进去绣红楼里面。”
“但凡站在了门口,就定是心里有了此想法。”萧君泽手指戳了戳萧云渊胸口,道,“难道非要做出什么,才算数不成?”
“…”
“云渊无话可说了吧。”
“我…我确实无言以对。不过,兄长你若是给公主知道…”
“啧!”萧君泽打断他,重声道,“萧云渊,公主怎的会知道呢?!”
“我晓得了,晓得了!”萧云渊不耐烦,暗自嘀咕道,“你总拉我做垫背,公主怕是都不大相信了。”
……
……
荣安府,别院。
萧君泽自游廊路经垂花门,瞟见萧云渊在雕刻着什么,盘腿坐于庭院的地上,神情尤其专注,又他的周围尽是丢满了奇形怪状的木头块。惯常,应是遇到难处了。
萧君泽疑惑,停下脚步嘱咐了陆炜几句,打发他离开后,悄声走近了前去。躬身捡起一块托在手心里,颇费劲看了半晌,才发觉它的模样似是什么动物。再捡起一块,像脑袋地方生出了两只不对称的小突起,也不知究竟是耳朵,还是犄角。萧君泽掂量了掂量那两块木头疙瘩,踱步往萧云渊的对面坐下了身子。
“喂,你干嘛呢?”
“我想刻只梅花鹿。”萧云渊头也不抬,回他道。
“刻梅花鹿?做什么用?”萧君泽抢夺过他手中正刻的木块,凑近观察着,嫌弃道,“我说你你也没见过梅花鹿,你怎么刻?瞧这歪鼻子瞪眼的,可真难看啊。”
“为霜…”萧云渊偷瞄了眼萧君泽,慌忙改口道,“我的一位朋友曾在书卷上见过,十分的喜欢,我便想刻一只送给她。”“梅花鹿啊…”
萧云渊紧张攥紧刻刀。
萧君泽淡然道,“我倒是想起一个地方,兴许能帮得上忙。”
“咦?”萧君泽并未在意,萧云渊缓缓松了口气。“兄长的意思是愿意帮助我?”
“嘁,谁说是要帮你。”萧君泽嗤鼻不屑,道,“我是恐公主若看到你不务正业,在此呆坐了一天,又该责罚于你,扰得整个院子都鸡犬不宁了。”
萧云渊漫不经心道,“兄长大可紧关了门窗,置若罔闻。”
“放肆!”萧君泽蓦地愤怒了脸色,厉声斥道,“萧云渊,你怎的如此不知好歹!”
萧云渊见怪不怪,道,“兄长莫动怒,我与你去便是。”
“哦?”萧君泽倏而平和了语气。“你要与我去哪儿?”
“就兄长所说的地方啊。”
“萧云渊,我现在改变主意了。”萧君泽坏笑道,“帮助你呢也不是不可以,你得求我,”直勾勾盯着萧云渊,极严肃重复了遍,“你得诚恳了的求我。”
果然是这套,萧君泽还真是乐此不疲。萧云渊暗想,求就求吧,反正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虽说更多是戏弄使然,但凡是答应了自己的事情,也绝不曾食言过。
萧云渊刻刀,垂头匍身跪在了地上。“云渊求兄长带云渊去看梅花鹿。”
“萧云渊,你!”与往不同,萧君泽感到莫名的不畅快。愤恨剜了他一眼,重声道,“算了,你起来。别浪费时间了,晚了可能就有麻烦了。”
萧云渊点了点头,从地上爬身,拍去衣摆沾着的木屑,跟在萧君泽身后出了别院。
几次三番想询问他究竟是什么地方,可他始终阴气沉沉,不可接近。萧云渊无奈,也只得放弃了这个念头。
“你中午没吃饭是吧?!”
冷不防被萧君泽突然一句话,惊得萧云渊的心突突直跳。
萧君泽实在不是滋味,无端的怒火中烧。他冷眼打量了番萧云渊,这个人啊,真是看哪都觉得格外不顺眼。
偏偏他又不识趣接了句,“兄长无需劳烦,我是用过午膳的。”
萧君泽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高声呵斥道,“我管你吃没吃饭,你给我快些了走!磨磨蹭蹭的,难不成还想让我背你?!”
“没,没有。”萧云渊想不出自己又哪里得罪他了,竟引来他这么大的火气,悻悻不敢多言其他。
两人兜兜转转,好容易离开了荣安府。萧君泽走街串巷,更像是在绕圈子了。
在第三回途径禅定寺门口后,萧云渊实在忍不住,仗胆问他道,“哥,我们…”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
萧云渊郁闷闭了嘴。半晌,都未再开口。
萧君泽怪异看了看他,心中愈来愈觉烦躁,又斥他道,“你是哑巴了?!”
“我…”萧云渊满腹委屈的厉害。
“你适才想说什么?”
“我们…我们这是往哪里走?”萧云渊小心翼翼问道。
“裕川猎场。”
“可这并非是去往裕川猎场的方向啊。”萧云渊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再说,裕川猎场非同一般,守卫森严,我与你如何进得去?”
“倘若有了太子妃姑姑的令牌,就容易了。”
“我们如何来得太子妃姑姑的令牌?”
“你去偷。”
“我?”萧云渊大惊失色。“我不敢。”
萧君泽着实被逗乐了,又好气又好笑,嗔他道,“瞧把你吓得。姑姑向来亲切近人,我们求她一求,她肯定会答应借令牌给我们的。”
“是喔。”萧云渊想了想,再问道,“可是我们怎么求她呢?”
“实话实说呗,你想雕刻一只生灵活现的梅花鹿,好赠给…”萧君泽故作忘却状,盘问他道,“你要赠给谁来着?”
萧君泽这番确实是在有意套自己的话了,萧云渊警惕了一神,道,“那便依兄长所言。只是,太子府与禅定寺相去甚远,你我若走着前往太子府,怕是待到裕川猎场,天都要黑了。”
“骑马可行?”见萧云渊面露为难,萧君泽笑道,“我忘记了,云渊不会骑马。那先借了令牌,明日一大清早便去猎场,如何?”
“甚好。”
一拍即合。
不那么赶着急了,两人慢悠悠朝城郊太子府走了去。拜会了太子,等侯许久,直至暮色垂临,明旒才在思芸的搀扶下,不紧不慢进来了书房。她与兄弟俩寒暄了几语,招呼着思芸将厨房新买的糕点端了来。详细询问过李陇岳的早课情况,含笑佯怒责备他道太傅又告状了云云。
“孩子嘛,贪玩乃是天性,太傅未免过于较真了。”
“你总这般庇护他。小小年纪就不学好,长大了可还了得。”李循旭驳道。
“太子也太苛刻。”
“你倒怪怨我了。说不通,说不通。”李循旭忿忿摆了摆手,起身离开了书房。
明旒偷笑。转看向了萧家兄弟二人。
“公主进来可安好?”
“回太子妃姑姑,安好。”萧君泽开门见山道,“姑姑,侄儿此番其实是有事想恳求姑姑帮忙。”
“说说看。”
“姑姑,我…”
“是这样的,姑姑,”萧君泽打断萧云渊,替他道,“近日君泽学画梅花鹿,先生只大致描述了其形态特征,未有参考图给与君泽。君泽愚笨,实在理解不出它的具体模样。百愁莫展,难以下笔。忽想起裕川猎场似有梅花鹿,便冒昧来向姑姑借令牌一用,现场仔细观摩观摩,也好完成一副栩栩如生的画作出来。”
“借你可以,但裕川猎场甚为广阔,不大容易就能寻得见。”
“有言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明旒宽心笑了笑,道,“好。思芸啊,去我房中把令牌拿来给大公子。”
“君泽就谢谢姑姑了。”
“无妨。陇岳,太傅可有说过明日休息一天?”
“这…”李陇岳寻思了寻思,忽而喜悦点头道,“太傅有说,有说。”
“你跟了哥哥们一同去吧。顾念,细心看护好陇岳,断不可让他一个人骑马。”
“诺,顾念谨遵太子妃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