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弦会勃然大怒,千蝴司众人始料未及,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许久,崔融才战战兢兢上前,询问霍缨道,“霍公子,这新歌舞还用继续练不了?”
“练练练!练什么练,没看到公主大发雷霆了吗!”霍思启接话,高声斥道,“眼见力叫狗给吃啦?崔融啊崔融,我看你这主事的位子是不是该换人了。”
“你给我闭嘴!”霍缨愠怒瞪了眼霍思启,手指用力戳在了他的脑门上,“得意忘形了?敢施摆脸色了啊?”
“哥,分明是“商”字…”
“闭嘴!你的账我后面慢慢再跟你算。”
“哥!”
“滚!”
霍思启不服气,但却也无辙,发狠似的跺了通脚,愤愤往音律楼走了去。
“今日练舞暂且至此为止,你们都退下休息去吧。”
“诺。”
待庭院里的人离开的差不多了,李存熙摘下面具,拂袖抹去额头和脸颊的汗,慵懒在藤木交椅上坐下了身子。一面拿着面具扇风,一面环顾打量着十二律,叹道,“我早听闻千蝴司的规模与气势在众乐坊中数一数二,果然是名不虚传啊。”见霍缨俨然忧心忡忡的模样,倏而严肃了神色,问道,“霍公子,为何姑姑一听到“箜篌”,就即刻火冒三丈了呢?”
“说来话长。”霍缨愁眉稍展,在适才李令弦的椅子上坐了下。“这其中的故事,我就一一给郡主道来。”
“霍公子请讲,存熙洗耳恭听。”
“郡主只知二公子云渊爱慕青楼女子,却不晓得她乃是长安城名噪一时的乐师卿为霜。”
“卿为霜?!此人我熟悉,不仅人长得国色天香,还极擅长弹奏箜篌。”李存熙若有所思道,“难怪云渊哥哥痴迷于她,我要是个男子,也定会为之动容。”
霍缨嗤笑道,“卿为霜出场时皆用了素纱蒙面,世人未尝见过她真正的容貌,所谓“国色天香”,不过都是空凭了想象,捕风捉影胡说乱道罢了。卿为霜非但样貌普通,毫无姿色可言,且性子一如她的名字,冷若冰霜。”
李存熙惊异,愣了小许,缓缓道,“我想起来了,云渊哥哥房中诸多卿为霜的画卷,皆不是背影,便是以物遮掩,罕见其面貌。”
“绣红楼的簏簌阁原本是卿为霜的闺房…”
……
“君泽弟弟这是往哪里去呀?莫不是又要独自开溜了?”
“如厕,真是如厕。”萧君泽使劲掰开陈邈扣在自己肩上的手,“小弟解手,陈兄都要监视一番吗?”他敷衍推搡着醉醺醺的男子,“陈兄且先回去,小弟一会儿就来,一会儿就来。”余光扫见隔间的屋门虚掩着,萧君泽悄然侧身,躲了进去。紧关上门,长吁了口气,匆匆奔近屋子中间的圆桌。拎起茶壶倒了杯,一饮而尽,仍觉不解渴,便提着壶直接冲嘴里灌了下去。哪想喝得太猛烈,不防备被水呛到,丢了茶壶,匍在桌上咳的面红耳赤的。
忽听屏风后传来女子笑声,他警惕小退了几步。
“什么人在此?”
“公子擅自闯入我房中,反倒问我是什么人。”
“多有打扰,在下这就告辞。”
“慢着,我簏簌阁岂是公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簏簌阁…”萧君泽寻思了寻思,笑道,“竟是为霜姑娘的闺房,那还真不是我想进就能进的地方。素闻为霜姑娘一夜千金,我不费一分一毫便进来了,自然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离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你放肆!”
“为霜姑娘此言差矣,若非寻欢作乐,又何故来绣红楼这烟花柳巷之地呢?”
“狂妄轻薄之徒,你给我出去!”
“为霜姑娘这般善变,难以琢磨,”萧君泽瞟了眼门扉,道,“更是叫人上了心。”
“你…你若再多话不肯出去,我可喊人了。”
“为霜姑娘,三思。众所周知,姑娘向来只卖艺不卖身,却好端端让人占了便宜,传出去难免不被指指点点。倘若再给添油加醋一番,说我与姑娘之间…”萧君泽偷笑道,“说我与姑娘之间不明不白的,定有见不得人的私情。我倒无所谓,姑娘恐今后在绣红楼里就难待了。”
“你!”
“哈哈,姑娘莫要动怒,萧某不过是与姑娘开个玩笑。”萧君泽软下语气,道,“萧某是为躲避朋友的酒宴,慌乱之中未细看门牌,这才莽撞了。得罪之处,望姑娘见谅。我绝无侵犯姑娘之意,只在此待一会便离开,还请姑娘通融一二。”
卿为霜没再回应他。
“萧某谢卿为霜姑娘的好心。”萧君泽拽过把木凳,背对着屏风坐了下。
翌日。
卿为霜早起梳妆,隔着屏风间的缝隙,看到萧君泽趴在圆桌上,睡得极为安熟。她心觉好笑,取出了件外衣披给了他。
正巧侍女柔茹端了木盆进来。小丫头不知前后,不明就里,着实被簏簌阁内的情景惊了一大跳。
卿为霜见她欲出去喊人,急慌慌上前挡在了门口,硬生给拦截了住。
“嘘,公子不是坏人,你别吵醒了他。”卿为霜一手虚掩在柔茹嘴前,另一手指着屏风轻声道,“先放去我梳妆台旁的凳子上。”
柔茹意会,点了点头,再看了眼萧君泽,蹑手蹑脚绕过了屏风。放下盆子,拿起木梳在手中,想了想,转身迟疑望着卿为霜。
“这位公子昨晚喝醉了酒,这才误打误撞闯进我房中。”卿为霜解释道。
柔茹瞬时紧张了神色,抓住她的胳膊,目光仔仔细细巡视了番,又手比划着咿咿呀呀吱吱呜呜了许久。
“柔茹不用担心,我没事的。”卿为霜偷笑,道,“他这个人呢倒是挺安分的,就是嘴巴啊,”倏而红润了脸,“一点也不老实,净乱说话。”
“啊?”
“柔茹,萧公子若是醒了,你就让他离开罢。今日簏簌阁里发生的事情可千万别给其他人知道了,免得节外生枝。记住了吗?”
柔茹使劲摆了摆手,点头应了。
……
五音。
“兄长彻夜未归,原来是整宿都待在绣红楼。照此说来…”萧云渊扶着廊壁缓缓靠坐下身子,喃喃道,“而在那之后…”
……
“秉澈!秉澈弟弟…弟弟慢些了走!”
少年健步如飞,直追的萧云渊上气不接下气。抬眼见他终于停了下,急急忙忙便撵了上去。胳膊揽过他的肩,生怕自己一松手,他又不知所踪了,于是将近乎整个人都瘫挂在了他的身上。
秉澈生无可恋瞟了眼他,颇怨怒道,“我绕了三圈的街市都没能甩掉你,你还真是锲而不舍啊。说吧,找我作甚?”
“上次…”萧云渊喘着息道,“上次分手之后…秉澈弟弟答应过…答应过再与我饮酒的…弟弟为何爽约了呢?”
“有这回事?”秉澈思忖了小许,道,“喝酒嘛,好说。只不过…我身无分文,可否由兄台来请客呢?”
萧云渊缓缓舒了口气,笑道,“我请,我请秉澈弟弟便是。”
“那好,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就应了兄台之约。”秉澈故作妥协道。“但兄台是哪位,我实在记不起来了。”
“我,萧云渊啊。”萧云渊稍稍站直了身子,满怀期待盯着秉澈。“唔,就那个,特别喜欢木刻的。”看秉澈依旧毫无印象,他着急道,“秉澈弟弟夸过我雕刻的玉兰花,说简直跟真的一模一样。”
“嘶,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秉澈若有所思,不以为意道,“我客气一说,兄台倒是记在心里了。”
“欸?”萧云渊懵懂。“弟弟这话怎讲。”
“虽说礼轻情意重,可对方毕竟是身份尊贵的公主,兄台送一把木簪子,到底显寒碜,哪里能敌得过别家的玉石珠宝,熠熠生辉。”
“但是…”
“况且,兄台也非是投其所好,否则又何必一副忧心忡忡犹豫不决的模样。”秉澈暗自笑道,“那日在寻常酒馆,我是看你踱来踱去的,还时不时自言自语一番,实在觉得碍眼。”
“可是…”萧云渊欲言又止。
“可不是?我话刚说完,你就兴冲冲的走了。”秉澈掏出袖中的块方巾递给萧云渊,道,“先擦擦汗吧,都滴落到我衣服上了。”
“云渊失礼了。”萧云渊接过,攥在了手心。“我仍是…”
“打住,我们不谈你那玉兰花了,喝酒事大。”秉澈痞坏一笑,道,“既然兄台掏银子,我可就不客气喽。不知醉仙楼如何?”
“好,就醉仙楼了。”
“爽快。”
正值早春时节,长安街头,杨柳新绿,生机盎然。
萧云渊低垂着脑袋,只顾跟了秉澈一路的走。谁知秉澈突然方向一转,他来不及躲避,径直撞上了首饰摊前的女子。
“对不起,在下…”
“你这人,怎么走路不看路啊!”小丫头打断他,刻薄斥道。
萧云渊吃这厉害,不敢再多说话了。
忽听那丫头慌张道,“姑娘的手可要紧?”
“被钗子扎出了血,小伤而已,不碍事。”
“怎能算作小伤!”小丫头又冲萧云渊嚷嚷道,“喂,我家姑娘的手可是要弹箜篌的,如今因你而受了伤,你说说吧,怎么办!”
“我赔偿姑娘些银两可行?”萧云渊怯声问道。
“银两?银两能换来我家姑娘的手安然无恙?”
“这…”
“既然治不好你家姑娘的手,那他赔了银子也是白赔,不如就不赔了吧。”秉澈夺过萧云渊手中的方巾,走近卿为霜,抓着她手腕拭去手指上的血,将方巾绑在了伤口处。“皮外伤,确实无大碍。姑娘切忌碰水,几日便愈合。”
“谢谢这位小兄弟。”
“你说的倒轻巧,不碰水如何洗漱?”小丫头不依不挠。
“伺候你家姑娘,不是你分内的事吗?”秉澈反问道。
“你!”小丫头无言以对,干瞪了一双眼睛。
“萧公子莽撞在先,可他既诚恳道了歉,也望姑娘宽容,莫要再计较。”
“萧公子?”卿为霜惊异,又仔细看了番萧云渊,笑道,“竟是萧公子。”
萧云渊心生奇怪,猛地抬头问她道,“姑娘识得在下?”
“不识,却一见如故。”
“姑娘何意?”
卿为霜未应他。“品茹,我们走吧。”
“姑娘,难道就这么算啦?”
卿为霜浅笑道,“算了。”
萧云渊微怔。他还想多问,可卿为霜早已经从首饰摊前离开了。
……
“一见如故…”萧云渊后仰起脑袋枕了廊壁,无神望着被屋檐割裂的四方天空。
十二律。
李存熙疑惑问道,“霍公子,我怎么听不大明白…所以,卿为霜是误将云渊哥哥当做了君泽哥哥吗?”
“郡主不急,慢慢听我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