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爷爷的大房和二房离家之后,便没有了音讯,也再没回来过。后来都是几十年之后又托人带回消息,用父亲的话说,这还是因为三支分家里面只有我的爷爷这一脉还在原地踏步,所以才找到。当时我刚好在爷爷家里住,爷爷带着当年的老照片就上门去探亲了,去找自己的亲生母亲那一支,还有二房那一支。大房家在无锡,这个城市有3000多年历史了,而我们这一支所在的关外,想想北大荒变成北大仓这个说法,还是建国之后才开始的。所以要论文化底蕴,也就是之前我们所说的主体人口中能够用道和德来传家,并且延续下超过三代人从而给当地整个社会带来的文化传承,带来的正能量,那还差得很远,这也是很多批评东北经济不好的人所没有考虑到的,就说我的家庭出来的这些人能让东北经济好起来吗?
只记得从这一支回来后知道了爷爷的母亲,大房妻子早就不在了,他们都有了第四代了,是个小女孩,已经不姓我们家族的姓了。他们还带给我三样礼物,一套熊猫盼盼和龙猫的不干胶贴纸,那个年代应该是盗版的。我当时不知道那个龙猫叫龙猫,我管他叫“兔猫”。上了大学之后才知道那是宫崎骏的动画电影中的一个形象。大学时很喜欢动漫,还下载了宫崎骏的全部动画电影放在硬盘里,可是直到今天大部分还都没看过,除了因为寝室长喜欢而拉着我们一起看的《天空之城》《魔女宅即便》《哈尔的移动城堡》还有日后自己看的《千与千寻》《悬崖上的金鱼姬》这两部。我最爱的其实是新海诚的个人动画电影,最先看的是秒速五厘米,当时全网还都搜不到这部动画,只有还没在纽交所上市的优酷网有三段极其模糊的flv格式的低清视频,真的,搜出来就三个视频,其余满屏都是空白,可见当时还很少有人关注这这部动画电影,它火起来还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新海诚的动画中从始至终都贯穿了一丝淡淡的忧伤,能够跟自己的内心产生共鸣。包括他早期的《星之声》也是一个美好而又悲情的作品。个人动画真的是他一个人做的啊,连配音都亲自上阵,那个人设画的,脸都凹进去了,但是作品好看!后来还看了他的《云之彼端,约定之地》更是无法割舍,虽然当年看的是网上下载的盗版,接下来好几年只要看到就疯狂地下载,下载了个无数个版本,从1个g,到4个g……最后找了一个10g多的蓝光多国语言字幕,多国语言音轨版,一直保留至今,如果将来有机会一定会去买正版,估计只能是二手的了。这是第一次因为喜欢一个人的作品而去查了作者新海诚这个人。宫崎骏就没去查过,只知道他很有名。
又跑题了,说回三个礼物,除了不干胶贴纸还有第二个,爷爷说:“这叫干胶棒,是他们家的小姑娘给你的,拿着吧。”
所谓干胶棒就是一管固体胶,是的,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种高级货啊!原来用的都是自家用面粉熬得浆糊,用来糊窗缝。最多就是花钱买的胶水,像鼻涕一样那种液体,盖子上还有个涂抹棒,一图就弄得哪儿都是。当时我双眼放光,心想这个东西简直太牛逼了!擦的,还特么带机关!一扭就长出来了,还不会流的到处都是!我一直保留那个东西好几年不舍得用,最后里面彻底干燥萎缩硬化,变成一小块像痔疮栓一样的东西。
第三个是个生肖纪念币,我爸一直以为是金的,还用牙咬,用蜡烛点火烧,然后扔到用易拉罐剪断做成的小水缸里面淬火,看变不变颜色,最终得出的结论是:纯金的!然后他跟我经常拿出来看看,摸摸那个东西,琢么这东西要是换成钱到底能值多少,最后再藏起来。等我上了大学,有一次想起这个东西来,上淘宝输入“中国邮政生肖纪念币”发现这东西即使算上通货膨胀,名义价格也才17-55元,还是不能流通的那种纪念币。擦的,悲催啊!
再说二房分支,她们家在长春,爷爷上门的时候被警卫员士兵拦住了,问他干什么的,他一愣说是寻亲,还把照片让警卫员递进去给首长看,那家一看,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是大房家的大哥吗?赶紧让进来,记得爷爷回来还形容了一下那次对方请他吃自助餐的宏大规模。那时还是小孩子的我听父亲说二房家的在抗美援朝的时候,女扮男装上了朝鲜战场,还有句口号叫“剃小子头,…”小子头就是小伙子的短发,后面还有半句我给忘了,类似于上战场的意思。她最后还立了军功。要知道那样的战场,可不是腐朽旧社会里老爷兵们瞎混出来的军功啊。但我不知道她是什么级别,也从没问过。插一句,我母亲家族也有一点点能跟那场战争有些渊源,那就是母亲的姑姥还是姨姥就是当年逃难过来的朝鲜人,被她们家族收养了,身上还带着一个战场上捡回来的美军饭勺,上面写着usa。
自从那次寻亲以后,三个分支家族之间的走动好像也就结束了。这三支都各过各的生活,还有没有联系就不知道了,日后我就再也没听说过这些人,其实我连她们的名字都不知道。
接下来可以说我的爷爷奶奶了,他们是两名园丁——人民老师,是知识分子。说实话认识爷爷这么多年从来没问过他是学什么,教什么的,在家中我是一个木头。后来才知道我爷爷是第一代学计算机的研究生,他跟我讲过他们毕业的时候到菜市场捡回烂菜叶煮了一大锅类似于珍珠翡翠白玉汤的东西庆祝,吃的很香。接下来的故事是我母亲告诉我的,为了求证,我问母亲消息来源,她说是爷爷奶奶同事亲口讲给她听的,真实性有保证。她说爷爷本应该有很好的发展,但是因为奶奶不得不回到农场,当了一个小老师。当时奶奶已经生了父亲这个大儿子,而爷爷在城市里上学,奶奶还住在他父母兄弟家里,一条大炕,父亲是个婴儿,可能因为火炕太热受不了,每到晚上就不停的哭,吵得他们家里人睡不了觉,而且他们觉得一个大姑娘家都有了别人孩子了居然还住在娘家,男人还跑到外地去了,就像男人不要了似得。最后我爷爷就被拉回了农场,可能正因为如此,爷爷的心情不是很好,又是第一个孩子,原来也没养过,再加上我父亲很不听话,爷爷就非常讨厌这个孩子,对我父亲也不好。这里再吐槽一下,人均资源丰富的地方,一个人就能获得充足的生存乃至生活的资源,就不会发生这样挤在一起才能生存的问题了。
说回主题,爷爷有一次带回一桶汽油,怕我父亲去玩儿会危险,特意把我父亲叫过来,指着汽油桶说这东西是汽油,绝对不能用火点,然后爷爷一转身,我父亲就把那桶汽油点燃了。幸运的是没有人受伤,就连父亲都没烧伤。结果当然是毒打,暴打。然后就是父亲的刻骨铭心的记恨,恶性循环,父亲的性格也扭曲了。他们直到几十年后还同处一室基本相互不说话,除非迫不得已才开口。有的时候我父亲忍不了了就把我叫出去发泄一顿,别误会,并不是打我,而是到楼下的饭店之类的地方疯狂的向我抱怨他们是怎么对自己的,整个饭店里的人都在看着我们这一桌,我当时感觉很尴尬,后来楼下所有饭店,商店,甚至门口的保安都认识我了。
父亲的人生让我想起了season in the sun里的一句歌词“goodbye papa please pray for me, i was the black sheep of the family“。我们家族的长子长孙都是家族中最不被喜欢的那头黑羊,性格都被扭曲成了不太好的样子。爷爷被太爷爷搞坏了,父亲被爷爷搞坏了,我被父亲搞坏了。比如爷爷有三个孩子,姑姑才十几岁就有了孩子,可爷爷并不生气,依然很喜欢这个女儿,而且姑姑有自己的生意很能赚钱。父亲对我抱怨说:”那个时候你那个死姑一告状你那个死爷就打我……“。我的叔叔是最小的儿子,智商极高,学习极好,怎么说呢?我耳朵都磨出茧子了,从小我父亲就骄傲地说:”你叔厉害,你叔聪明,你叔脑袋好,你叔学习好,你叔因为拉肚数学才差了2分满分!你叔是设计飞机的!“他们飞机制造厂只有两个名额去法国或者去俄罗斯学习的话,那么一定有他一个,如果只有一个名额,那就是他。也不是因为基数少,他们飞机制造厂规模之大,成为了单独在省会城市之外的一个区,跟卫星城差不多。厂子因为太大,甚至还分南厂和北厂,来回得坐车,就跟两个镇子一样。以至于从小我叔就是我的偶像。然而我叔以及我们全家却对我这个学渣失望透顶,要知道我们家族除了被扭曲了的长子长孙这一支,都是神人,以后再跟大家介绍一下我表姐等各路学神,学圣的事迹,而且都不是书呆子,生活中也是各种牛逼,就跟电影主角似的,搞得我只能自卑。简而言之我们家族只有我爷我爸跟我是black sheep of the family。这就导致了父亲除了被虐待,还要在对比之下有些嫉妒,或是不愤,又或是自卑,从而有了严重的性格问题。
我上大学的时候读了一篇文章,数据来源忘记了,说我国有8000多万人患有精神疾病,这个精神疾病里面包括了心理疾病,情绪障碍,认知障碍等等,统计口径不同数据也不一样,程度低的也算上超过1亿,程度重的有1600万。这个数字不知准确与否,但我个人是相信的。因为我周围这样的人太多了。不说我的家庭里面,就说我高中去一个同学家里,还发现他的母亲居然跟我奶奶一样也是精神病患者,我还有种同命相连的感觉,这个我们以后再说。
说回爷爷奶奶,父亲对爷爷的痛恨是深入骨髓的,从小到大不知跟我控诉过多少次,比如爷爷在操场上当着全校学生的面把父亲的书本撕掉让他回家,不让他上学等等。然后我就明白了我父亲不分场合的教训我是从哪里遗传来的了。我本来在自己的高中是个默默无闻的**丝,但是后来因为我的父亲几乎全校学生都认识了他,也认识了我。因为他教育或教训我的时候不会管这里是食堂门口,操场中央还是学校大门口。大家是否学过契科夫《装在套子里的人》?父亲就是跟主角非常相似的存在。父亲就是一身套子里的人打扮,还戴着巨大的墨镜,把脸埋在风衣领子里,仿佛怕人认出他,又仿佛想要穿的与众不同,也仿佛想让人觉得自己很危险不要靠近自己,或许父亲需要这种安全感来保护自己。我起初觉得尴尬,后来也就麻木了。每当父亲来学校看我,同学到班级通知都会大喊一声:“甲丁!neo来看你了!“然后全班哄笑。neo就是黑客帝国主角的名字,一身黑风衣,戴着黑墨镜,那时黑客帝国这部电影火遍华夏。
所以到了我这代,我一直觉得自己以后有了孩子,我会不会把他搞得爆发,对我说:“你特么怎么跟正常家长不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