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下子推开了窗户,闭上眼睛深深吸上一口气,迎着微微吹过脸颊的风儿,露出了他欣悦的笑容。
“潇凡,快点下来吃饭了,今天有大把事情要做呢。”
“——喔。”他亮开喉咙一声应下,不慌不忙,轻轻踮起脚尖,双手掺扶着靠在窗口。为了扩充视野,他身子微微往窗台侧出了少许,突然传来的呼唤,爽朗的心情毅然没有减弱,只是他刚睡醒,意识上还有些朦胧,动作仍有些憨笨。
享受片刻清凉,他顶着墙用力一推,极速转身,稍加快脚步往楼下跑去。
他叫杨潇凡,年仅12岁,还是个读小学六年级的学生,叫他的是母亲杨丽梅。
之前,杨潇凡还有个父亲,叫杨虎成,是个嗜赌如命而没有担当的男人。早在杨潇凡三年级的时候,他的父亲因赌钱而欠下了数十万赌债。钱虽并不多,可是对于这个平凡的家庭来说,已经是一个天大的巨款。
杨丽梅潜心工作,本以为丈夫杨虎成会安分养家,不料他并没有因此而回到安分的生活之中。
只是一味的潜逃在外,向朋友、亲戚乃至于村里村外不怎么来往的乡亲筹借赌资,几乎接近于疯狂。
杨虎成离开以后,为了偿还债款,家里所有值钱的不值钱的东西,早就被债主淘了个空。能够拿走的都已经被拿走了,而不能拿走的,也都成为了别人落下的破烂儿。
杨潇凡依旧很清晰得记得,最后一次被抄家,是在1983年的一个傍晚。
那天,闯入的恶徒,是三个高大威猛的铁杆男子,有个看起来要稍大一些,年龄四十左右。
刚跟妻子吵架不久,没有得到任何东西,杨虎成便拍拍屁股满腔恼怒的离开了,留下独守空房的杨丽梅,面对后脚跟闯入的恶徒,心头更是异常的恼怒,明知道家里除了一些还没来得及整理的破铜烂铁之外,已经没有一件像样的东西了,可由于揣在心头的愤恨,还没等他们折腾起来,便已冲上前去,将稍靠近自己的那中年恶徒死死拉住。却被他甩手用力一推,由于身子轻盈,瞬间倾倒的身子,使她在意识之下,双掌直直的对着地面撑去,地上有块还没拿走带着钉子的木板,毫无偏差,杨丽梅直溜溜的,刚好压在了地面带有钉子的木板上……
忍着剧痛,杨丽梅用力将木板往外一扯,鲜血瞬刻随拔出的钉子飞溅出了好几米远。
因无力反抗,杨丽梅只能握着血淋淋的手掌,和扑倒过来哭泣的杨潇凡,依偎在一个角落,任那三个恶徒肆无忌惮的翻腾着房子。
一个个恶徒无情的面孔,带着伤哭泣的母亲,,那一幕,杨潇凡幼小的心灵已经深深被刺伤,更如同噩梦残影一般,刻烙在了杨潇凡心灵的最深处。
从那天以后,在杨潇凡心中,母亲再也没有哭过,似乎把她平生所有的眼泪,都在那一天流干了。
本就破碎不堪的家,又被抄家没几天,家里只有一张很破的旧床和阳台上晾晒的几件衣服,看上去空得已经不能再空了,更别说还有什么可以拿去变卖的东西。杨丽梅本以为事情会就此了当,谁知杨虎成还是跟往常一样,三更半夜跑回家里争吵不休。
可那晚杨虎成却铁明早杨丽梅交出房契,要知道房契可是家里最后的家产,交出房契无异于把避风之港拱手相让。
所以那一晚各自相持不下,争吵得很凶,杨丽梅也不管杨虎成如何威胁相逼,始终也不把房契交出来。透过门缝,杨潇凡很清晰的看到父亲铁怔怔的扇了母亲两个耳光,可年幼的他并不能与父亲相抗衡,只能看着母亲被父亲辱虐得不堪入目。杨潇凡在门外轻轻的落泪,感觉整个家快要支离破碎了。
可却让他感到很意外的是,那一次争吵,并没有改变什么。母亲继续工作支撑着家庭,而父亲也继续走着他没落的路途。
欠债总是要还的,而且还是欠着高利贷如此高额的赌债,杨虎成又怎能安生度日。在强烈的求生意识下,一味的潜逃在外,终究还是为自己低劣的人性付出了严重的代价。因已无力偿还赌债,杨虎成被债主带着人一路追砍,直到他断送了一条手臂。接着就消失了,所有认识他的街坊邻居再也没有关于他的消息……
自从父亲走了之后,留在杨潇凡心中的只有恨,一种很纠结的恨。
如今,在杨潇凡依旧落魄的家庭里,比起三年前,已经有了相当明显的改变。一套完整的家具和一个钉做的不像样的衣柜,还有一个花钱买的小小的柜台,是给杨潇凡做作业专用的最崭新的家具。
这样简陋的生活,杨潇凡并不觉得自己欠缺着什么,杨丽梅的爱对他来说,已无异于让他拥有了整个世界。
“妈,今天买什么好吃的呀?”杨潇凡走下楼梯,看到头发凌乱而正在擦拭桌子的母亲,和平常一样,直当飞奔而去,然后抱着母亲的肩膀热诚的亲上了一口。
“走走走,快点去吃早饭,今天是除夕,吃了饭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杨丽梅并没有因为刚下来的儿子停下来看他一眼。只是用心的擦着家里唯一的,显得有些漆黑而崭新的桌子。
“就是因为除夕节,我才问你买什么呀,我很期待呢。”杨潇凡微微伸长了脖子,低侧着头盯住母亲,双手抓握她的着手臂,抖了几下。
“买一条鱼,好了,快去吧。”一手按在桌子上,杨丽梅低侧着头看了一眼杨潇凡,一手捞蓬乱的发梢,挂在耳边。头发绑得很松弛,显然看得出她起床后没做整顿,只是扎了几圈长长的头发。
“哦,耶!太好了,今晚有鱼吃了呢。”潇凡抖了几下眉毛,露出有点奸诈的坏笑,对于这样的喜讯,杨潇凡已经把持不住自己的兴奋和激动,高高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亲上了母亲一口,然后扭着屁股优雅的离开了。
在杨潇凡的生活中,只有母鸡的蛋和炸过的肥肉,才是家里唯一的荤菜。因为家里没有鸡,蛋也是极为罕见的。今年除夕,母亲却决定买一条鱼来庆贺。对于小小年纪的杨潇凡,已经开心到了极致。
抿了抿嘴唇,杨潇凡顺手抓起放在炉灶旁边的苹果。因被人咬过一口,苹果已经被切去了一小块,是杨丽梅除夕前天在路边捡的。
“妈,我现在要做什么。”杨潇凡从厨房里慢腾腾的走了出来,带着他纯朴的微笑,大步直径的走到杨丽梅身旁。
“快要过年了,要做的当然是打扫卫生,还有祭拜先祖。你先把门窗,还有家里家外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要打扫一遍,要弄干净了,别偷懒。”杨丽梅一手拿着对联和沾糊,一肩将压在身上的楼梯往门边一顶,缓缓的站直了身子,捶了几下有点酸疼的肩膀。
“我还是帮你贴完对联吧,你看这梯子这么松。”杨潇凡将手放在了扶梯上,稳稳抓住,旋即扭头看向母亲,轻轻咬起下唇,微提起眼眸,带有点诧异的笑容。
“废话这么多,快去!”皱了皱眉头,杨丽梅露出了微微发怒的表情。要不是手拿着浆糊和对联,估计早已习惯性的戳了一下杨潇凡的头颅了。
对于杨潇凡的关心,杨丽梅无疑是十分欣慰的。只不过习惯忙碌的她,并不愿让杨潇凡把关心放在心头而耽误了工作。
蹬了几脚后,杨丽梅在梯子上将对联的一头放下。因为对联有点长,不得不细微谨慎些,粘之前对着墙审视着角度。
杨潇凡不知不觉中,以陷入了一点点木讷之中,母亲蓬乱的头发和带着微微弯挎的后背,在晨光的映照之下倍显苍黄。而此刻在杨潇凡眼里,母亲却蕴涵着无比优雅的美,这种美深深的烙在杨潇凡心里,已经无法用语言去诠释。虽然扎实的身体显得还有些瘦弱,但比起三年前,那个时时刻刻都充满忧郁的她,青春和活力已经超过了百倍。
“你小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杨丽梅从梯子上快速的蹬了下来,放下浆糊,伸出两根手指对着杨潇凡的头颅轻轻一戳,接着贼瞟了他一眼。
“哦~~。”眨眼一笑,潇凡将手中剩下的苹果心瓣往桶里扔掉,随手揪起拖把和一块抹布,溜进了房间里面。
尽管有点繁忙,杨潇凡始终为自己的辛劳而沉浸于快乐之中……
“嘿!老兄,你这么肥还想来我家蹭饭过年吗?”在打扫中,杨潇凡突然抓起了一只蟑螂,冷冷的瞟了它一眼后,微微晃着头说,“啧啧啧……可惜了,你来错了地方。”说完将蟑螂放在地上戏弄一番后,一脚将它踩死……
“如果自己能长大就好了,只要能帮妈妈做得更多,保护好妈妈,苦点累点又算得了什么,哎,怪也只能怪没用的父亲。”杨潇凡将拖把靠墙一放,坐在来缓缓的休息了片刻。
“潇凡,好了没,快点,准备上街去买鱼了,咋俩挑个大的!”
听到买鱼,杨潇凡刚松软的身子一下子像充满电的小电池一样,立即拍着大腿腾站而起。
“哦耶!买鱼去咯!妈,你知道吗,我最喜欢跟你逛街了!”杨潇凡突然蹦出了一个笑容,抱着母亲的腰间晃了几下。
“哎呀!你这是干嘛,手还脏着呢!弄完了就赶紧收拾一下,然后去洗一下手。”杨丽梅立马扯下了杨潇凡的双手,有点不耐烦的说着。殊不知,看着儿子奔跑离开房间的背影,杨丽梅已经不知不觉的露出了她罕有而浅微的笑容。
当然,在杨丽梅心中,一直让她支撑下来的,就是她眼前,听话懂事的傻孩子,即使他有时候会耍点小任性。杨潇凡的成长始终是自己努力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