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薛家自从薛蟠之父亡故后,渐亦衰败,经此一事,更是元气大伤,连各地的生意都不好做了,乃因大家都知道薛家商行以次充好的行为,谁去光顾?
薛姨妈气得大病一场,宝钗含羞抱愧,亦以服侍老母为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彼时贾家仍旧忙着元春省亲诸事,个个脚不沾地,哪里顾得了薛家?况且贾赦、贾政等都无实权,既不敢也无能耐请昌隆帝收回成命。
王子腾奉旨查边亦不在京中,薛家竟是无计可施。
最终,不过是贾母并王夫人等登门探望薛姨妈一回,安慰道:“比起那些被抄家的皇商来,只罚十万两银子的结果已经是大幸了。姨太太不必自责,都是下人欺瞒拐骗,才有今日之事,以后姨太太好生管束下人,不怕不能东山再起。”
薛姨妈得到消息后便哭得双目红肿,如今听了贾母的话,忍不住再次流泪,道:“都是我那个孽障不中用,但凡有他老子十之一二的本事,或者像宝丫头一样懂事,也不至于被下人欺瞒至此,连祖上皇商的名分都丢了,亦在亲友之间丢尽了脸面。日后,让我如何面对家乡的各房人等?将来在九泉之下,我又有何颜面再见他父亲。”
说到最后,薛姨妈泣不成声,倘若薛蟠再眼前,恨不得捶他几下肉。
宝钗心里也是十分难受,道:“妈,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正如老太太说的,竟是整顿生意要紧。咱们家没有能人,不妨找舅舅和姨娘借两个人使。”
薛姨妈早已六神无主了,闻言道:“便是整顿了又如何?主顾们都知咱们家的事情了。”
宝钗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道:“除了几处实在没法子替换的百年老店外,余者不妨换个铺子和招牌重新开张,货物转移过去即可,损失有限。那些百年老店则使人张贴布告,说咱们不谙世事,实不知伙计瞒着咱们做出这样的事,殃及主家,为了弥补过失,店中货物减价卖出,若有先前买了次品的人来找,也按价赔偿,无论如何不能让家里的生意毁在哥哥手里。”
薛姨妈道:“前头的话倒有些意思,减价卖货也使得,只有最后这一条不可行。你细想想,咱们做了多少年的生意?卖出了多少东西?倘若无论是买到好货的还是买到次品的人人都来找赔,咱们有多少银子够赔的?没的再生祸端。”
薛宝钗听完,深觉有理,马上就蠲去自己说的最后一条。她这份临危不乱的冷静工夫令王夫人十分赞赏,即便是贾母也忍不住看了又看。
思忖了片刻,贾母开口道:“到底是宝丫头,又聪明又果断,出的好计策,我们家四个女孩子个个都不如她,真真是姨太太有福。姨太太别嗔我多嘴,出了今儿这事情,姨太太该当庆幸才是,这叫因祸得福,也叫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薛姨妈问道:“老太太何出此言?”
贾母道:“姨太太竟不明白?虽没了皇商之名,也被罚了十万两银子,但是姨太太家却发现了老伙计老家人的欺瞒,此后加以整治,岂不是好事?若姨太太不知,长此以往,姨太太家的生意能剩下什么?只怕不仅是个空壳子,采办杂料的捅出更大的漏子也未可知。”
王夫人赞同道:“极是,极是。”
薛姨妈仔细想了想,果然觉得大有道理,眉宇间的忧愁消减了一些,道:“到底是老太太,我听了老太太的话可谓是茅塞顿开。”
可巧宝玉听说薛家之事,也来探望宝钗,接口道:“姨妈很该整顿整顿那些子黑心烂肺的人了。别的还罢了,若是那掺假的药吃死了人怎么办?我虽不大读书,但好歹看过几本医术,略懂些医理,那些掺假的药、或者没了药性的药配成一副药吃下去,比毒药还狠呢!”
宝钗听了,顿时紫涨了脸,半日不得言语。
其实他们铺子里从各处药行进来的贵重药材等许多都不是原物,譬如人参,即便是一枝好的全的,也必定截作两三段,镶嵌上芦泡须枝,掺匀了方卖。薛姨妈和薛宝钗母女皆知其中的内情,故虽不是假的,但听宝玉此语,仍觉得十分难堪。
贾母假意斥责宝玉道:“你姨妈家遇到这样的事儿,正伤心,你偏来火上浇油!仔细你跑出来不在家好生读书,叫你老子知道又生气。”
宝玉听了,方不得不住嘴。
因他说了那些话,贾母等便未久坐,等他们离开后,薛姨妈当即叫来带进京的几房家人以及京都中各处生意的掌柜,按照薛宝钗之计,如此吩咐了一番。那些人心中有鬼,闻得薛姨妈之谋,急急忙忙地去料理事务,以示齐心协力方可渡过难关。
当今整顿皇商殃及薛家,自以为是罪魁祸首的黛玉没好意思去安慰薛姨妈母女,只觉得自己去了未免有假惺惺之态,且宝钗未必愿意见到姊妹们去看他们出的丑事。
更重要的是,对于薛家的处理方法,黛玉十分不屑。
黛玉虽未去薛家,但贾母亲自去了,回来后自然而然地将当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黛玉,故黛玉知道了薛宝钗的移花接木之计。
这日,美景冒雨从二门回来,悄声道:“除了两三家积年的老店,如恒舒典等,薛家着实卖了八九家铺子,货物也拉走了,药铺亦再其中,然而只另外买了两家铺子重新开张,并非八九个铺子。姑娘,他们这是何意?”
黛玉不答反问道:“他们家的十万两银子缴了不曾?”
美景想了想,道:“薛家并没有在罚款当日就交上去,前几日倒是听说他们正在筹措现银。今儿一早有户部的官员来拉了好些沉重的箱子离开,想是缴的那银子。”
黛玉听了,点头不语。
依她看来,薛家未必真有他们所宣扬的百万之富,一则薛蟠挥金如土,有出无进,二则薛父去世后,剩下孤儿寡妇,金陵的那些族中人只怕瓜分了不少产业,王子腾之势未必管得了,不然薛姨妈一家子进京不会只带四五房家人,也不会处处讲究节俭。
再者,薛家如今迁出了梨香院,住在荣国府东北上的一所幽静房舍,前厅后舍一共十来间房屋,并无库房可用,薛家带来的行李数目就显而易见了,其中银钱必然也不多。
所以,面对十万两银子的罚款,薛家需要变卖铺子以换取银钱。
那些豪商大贾凡没有权势靠山的,很容易被别的有权的侵吞,也导致不少富商甘愿依附到达官显贵门下以求庇佑,年年孝敬大笔的银子。林如海在世时,就有不少的盐商富贾前来投身门下,免受他人觊觎,毕竟比起别人来,林如海不重钱财,亦不会剥削他们。
薛家的确有靠山可依,然比贾家之势、王家之权更有权势的不知凡几,而经商之道本就是此消彼长,薛家之败是显而易见的。
回家给林如海做了周年祭,黛玉再回荣国府时已进十月,又过一些时日,冬衣上身,省亲别墅所有事务皆已齐备,再无一点疏漏之处,贾政方择日上本,当日就批下来了,朱批准奏,次年正月十五上元节恩准元春省亲。
这么一来,荣国府上下越发忙得不堪了,王夫人凤姐等房中日日通宵达旦,姊妹们倒是无所事事,依旧闲顽,甚是自在。
黛玉却在这时收到了柳从云命人送来的书信和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