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溱朝建和十七年八月初一,大行皇帝宇文翙正式停灵发丧,大司农命户部从国库中拨钱,按制每户补贴六丈粗布缗钱,举国哭丧三日,披麻戴孝一个月,严禁婚娶乐宴三年。朝臣商议了大行皇帝的谥号与庙号上奏。最终宇文翙下旨,《周书》云,经天纬地、慈慧爱民曰文,大行皇帝谥曰“文皇帝”,庙称“世宗”。
鄢陵前辽阔的空地上,上百面兽皮大鼓呈半月形排开,身着缟素的鼓手挥舞着硕大的鼓槌奋力敲击着,“咚---咚---咚---”浑厚响亮的鼓声响彻鄢陵上空。
太仆御者驾驶的六马殡车停在百面大鼓前,殡车上深玄色“天子之柩”的旌旗迎风招展。殡车两边各缚着六根蚕丝编织成的白色挽绳,长约二十丈,每根挽绳由三十人牵引。六只高大肥硕的雪白灵犬跟在灵车后,脖子上系着一条五彩斑斓的绳索,牵在六名黄门手中。灵犬后,百辆四轮辎车上,装载着溱文帝宇文瓒生前无数吃穿用品和随葬明器,一切仿照生前所需安置,应有尽有。因宇文瓒生前一贯节俭质朴,是以殉葬之物虽多却不奢华,精致却不贵重。
“引火-----”随着大鸿胪扬声高喊,十名黄门手执火把,来到队伍前方一个方圆十丈错金银龙纹金黄琉璃缸,一起将火把投入缸中,里面放置的引火之物立时熊熊燃烧起来。
“焚烧-----”大鸿胪又是一声高喊,百名中黄门把宇文瓒生前的吃穿用品全部投入火中,呼一声火焰冲天而起,巨大的火舌瞬间吞噬了一切物事。四周哀号漫天,呜咽遍地,天空飘起了丝丝小雨,似乎连天都在哭泣。
竟陵公主注视着骁果卫将宇文瓒的梓宫抬入鄢陵,又将随葬的明器一一放入,直到墓道合拢的那一霎那,竟陵公主瞥了一眼身侧不远处犹在痛哭的宇文昉,再看看鄢陵四周围得铁桶一般的骁果卫,一直悬在半空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些。
六十年前,宇文郁律率领钟羌一族攻占高阙,开朝立国,定国号为溱,创立了完整的丧礼制度。按制,老皇帝驾崩后,新皇须守灵一个月,再亲自送老皇帝入皇陵。可等到宇文瓒即位时,因几位兄弟自相残杀,内斗不止,宇文瓒怕自己一离开京都,朝内就会有人乘机作乱,就废除了这条规矩。这次宇文翙同样也镇守长都,只命宇文昉和竟陵公主扶宇文瓒的灵柩来鄢陵,泰半文武大臣均未跟来送灵。
“铃铃,铃铃……”平整宽阔的官道上,传来一阵阵清脆的驼铃声,初始若有若无,渐渐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正在官庐内用膳的竟陵公主眼光瞟向窗口,随侍一旁的穆姜立时领悟,悄悄躬身退出庐外,只过了片刻工夫,穆姜便即返回。
“禀公主,是屈兰国的商队路过此处,在官道那边打尖呢。”
“屈兰国的商队?”竟陵公主秀眉微微一轩,起身来到窗前,果然看到官庐对过离官道约莫四五丈远的地方,林荫匝地,这支屈兰商队约有百余人,人人颌下长着浓密的胡须,头缠白布,身着白长袍,足蹬青靴,三三两两,或立或坐。有人大口嚼着羊肉炙,仰头痛饮着葡萄美酒,也有人拿着草料喂拴在树上的骆驼和马匹,每匹骆驼和马背上绑着几个硕大的木箱,想来是这些乌弋商人随身携带的货物,人喊马嘶,一派喧哗。
“是。”穆姜俯首答道,半晌见无回音,抬头一看,见竟陵公主双唇紧抿,眼睛无意识地盯着前方,在房内缓缓踱步,从房间一头走至另一头,又转回身来。穆姜见状,知公主此时正在深思,不敢出声打扰,悄悄躬身退至一旁。
“穆姜,这里距封何还有多远?”
“公主,官道上每十里设亭,每二十里设庐,每三十里设驿,招待过往官员驿吏信使,这儿是鄢陵到封何的最后一处官庐,再有二十里就到封何城了。”
封何位于长都西边,虽然城池不大,却是鄢陵到长都的必经之路,过了封何,向东走两天即可到长都。过了封何,向东再走一天,宇文翙派去接应的大队人马会跟他们会合,一起返回长都,这一路上,竟陵处处小心提防,生恐宇文昉耍花样,只要过了明日,心就可放下一半了。
申时半时分,送灵队伍终于到达了封何城中的驿站----凤鸣传舍。传舍前,封何县中大小官吏跪在街道一旁,传舍长率领数十名驿吏跪在街道另一旁,迎接着鱼贯步入传舍的送灵队伍。封何是个小城,城中居民不足三千户,城中要紧的街道也没几条,凤鸣传舍所在的嘉福大街就是整个城中最宽阔整洁也最繁华的街道,城中要紧的去处几乎都在这条街道上。
凤鸣传舍虽是个驿站,到底是比不上大城市的,只有个两进的院子,面积狭小,房舍也不多,宇文昉、竟陵公主等人住进了里面的院子,中黄门和骁果卫只能在外面的院子挤着,还好只住一晚,明日一早就启程了。
“公主,大统领求见。”
竟陵公主双目一跳,心头竟涌上一阵说不清的感受,心下起伏澎湃,过了好一会儿,才略略平复了情绪,忙对扶罗道:“快请。”穆姜已经将房内的侍女和小黄门全部带出,并将房门轻轻带上。
萧士蘅走进来时,见竟陵公主已从案几旁站了起来,立在屋子中间,面上含着微笑。因为还在丧期,竟陵公主一身雪白素服,脸上不施半点脂粉,一双清澄如秋水的眼眸微含哀色,比平日里更惹人怜爱,胸口一热,当下不敢多看,忙行下礼去。
礼才行到一半,竟陵公主猛然一个箭步迈了过来,双手托住了萧士蘅的胳膊。
萧士蘅抬起头,眼前的竟陵公主莹莹如水的双眸熠熠生辉,满含情意的望着他:“士蘅哥哥,我们之间何须如此?”
萧士蘅静静地凝视着竟陵公主,竟陵公主两丸黑水晶似的瞳仁中,他看到自己的手中紧紧握着竟陵雪白柔嫩的双手,软软的,手上那股温热穿透了他的双手,沿着臂膀一路沁到心底深处去,从那里翻出了混合着酸楚的甜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