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陵公主还沉浸在悲伤中,不想宇文翙已适时地转移了话题:“不知长姐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竟陵公主见宇文翙瞬间恢复情绪,暗暗赞叹,略略思忖道:“父皇骤然离世,陛下虽五内俱崩,终归也要保重身子,如今朝政动荡,时局不稳,天下事还要靠陛下来做主。”
宇文翙乌黑的眼眸闪了一下,微微一顿,深深吸了口气:“长姐放心,朕自有分寸,我已下旨,朝堂上指定了左贤王萧摩柯、右贤王连且昌、宰相伏湛三位辅政,父皇遇刺身亡的事情我也在追查。”
竟陵公主对着宇文翙吟吟一笑,赞赏地点头:“陛下的安排果然妥当,我先前还担心你记恨连且昌主张拥立昉儿而故意打压他,看来长姐倒真是杞人忧天,陛下已能权衡轻重,进退有据,长姐心甚欣慰。”
两人心知肚明,尽管连且昌力主宇文昉即位登基,且直到现在仍在怀疑遗诏的真实性,以眼下的时局,却无法将其摒除在新朝之外,一来他毕竟是宇文瓒亲封的右贤王,位只在皇帝和左贤王之下,二来他身后还有不少当初主张拥立宇文昉的臣子,都在看着新登基的宇文翙会如何对待他们这批人,宇文翙刚坐上皇帝宝座,根基未稳,安抚终归是比贬斥要妥善得多,况且这三位辅政大臣中,左贤王萧摩柯、宰相伏湛都是绝对支持宇文翙的,两人对付一人,不说稳操胜券,也是十拿九稳。
宇文翙遽然明白了竟陵公主的来意,感激地道:“长姐自小就关怀翙儿,时时处处设身处地为我打算,翙儿铭感五内,永远谨记长姐的恩情。”
竟陵公主静静地注视着少年老成的弟弟,听到他突然不再自称“朕”,而是用当年母亲和自己对他的称呼,心里一阵酸涩,一阵宽慰:“亲姐弟说这些干什么,没得生分了。只是翙儿你也要留心,当日龙禁尉遍布凌云城,可照样有不明身份的人能闯入瞻云殿外,直至今日那人尚未捉拿到,我私心里担忧这皇宫的守卫也并非铁板一块,现下又是如此局面,更是要时刻提防有人狗急跳墙。”
宇文翙默然半晌,了然一笑:“多谢长姐提醒,父皇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翙儿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竟陵公主扭头对站在殿门口的穆姜道:“请殿外郎将入内。”
皇甫恪和尹贺弗昂首阔步并肩走进殿内,因要面圣,两人均是赤手,来到近处,伏身向宇文翙和竟陵公主行礼。
竟陵公主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柔和的目光一一扫过三人,宇文翙在一旁看着,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还没想明白是什么意思,竟陵公主已起身走到两人面前,突然作揖下拜。
两人大吃一惊,急忙侧身避开这一拜,皇甫恪口中说道:“臣不敢。”尹贺则呆呆地看着,口中喃喃:“竟陵姐姐……”宇文翙也惊讶地站起身来。
竟陵公主俯身将两人扶两位起来,温和地说道:“恪儿,弗儿,这里没有君臣,我也不是什么公主,我是你们的表姐。”顿了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波光潋滟,语气苦涩,“你们俩与陛下同岁,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每次见了我,总是一口一个表姐地喊着,亲热无比,如今长大懂事了,见面便是君臣见礼,反倒是越来越疏远了。”
皇甫恪和尹贺弗怔怔地望着竟陵公主,只见她云发丰艳,肌肤胜雪,容颜绝丽的脸庞上,一双美目中泪光若隐若现,两人不敢再看,低下头去,口中喃喃:“表……表姐……”
竟陵公主将头扭向一边,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是将泪水强压回去,转回头来,对着尹彦恭亲切地道:“弗儿,你的母亲是我跟翙儿的小姑姑,数年前,父皇原本打算封你父亲为右贤王,最后有人从中作梗,只能作罢。”
说着,又面对着皇甫恪道:“恪儿,先不说你的母亲也是我跟翙儿的姑姑,单说你的父亲姓皇甫,与从东越嫁来的母亲也算是堂兄妹,即使你父亲从来不认这个妹妹,可到底大家同属至亲。”
竟陵公主眼睛渐渐朦胧起来,声音也越来越轻柔:“所以你俩从小就伴在翙儿身旁,一处读书,一处玩耍,一处淘气,母亲让我照看好你们,可是你们三个小皮猴,顽劣异常,哪里是我看的住呢,每次闯了祸,母亲要责罚翙儿,你俩总是抢着替他受罚背黑锅。自从我跟翙儿归淑妃抚养后,你二人碍着大人们的关系,与翙儿来往得也少了,再不像小时那般了。”
皇甫恪和尹贺弗听着竟陵公主发自肺腑的一番话,眼睛慢慢湿润起来,脸上却是满含笑意,抬眼见宇文翙也是微微笑着摇头,四人都沉浸在儿时美好回忆里,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戏谑吵嚷的打闹声,孩提时代做出的种种糗事,一一在四人脑海中闪过。
“我还记得那年六岁,大行皇帝为三哥拜了老师,要我跟阿恪在三哥身边伴读,我跟三哥两个都不愿意上学读书,只有阿恪家规严,认真念书。每逢老师查问功课,我们两人就逼着阿恪作弊,给我们遮掩,有时竟将老师气的说不出话来。那一次,老师在讲《论语》,我们三人记着出去骑射,实在是不想听那些大圣人的教诲,可又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老师停下来,最后三哥故意装作好学的样子问老师,孔子是否真是忠义之人,老师自然称是,三哥又问孔子既然是忠义之人,那为何不去效力当时还在的周天子,匡扶大周,却要到处奔波,四下投靠那些不忠于周王室的诸侯,向他们求官做?最终老师被三哥逼得无话可说,要我们提前下学,我至今还记得老师那张口结舌的样子。”尹贺弗边说边笑,手舞足蹈,转头望了皇甫恪一眼,只见他虽仍是正襟危坐,却也笑意满脸。
竟陵公主听到尹贺弗突然如此称呼宇文翙,心里一阵阵欣慰,又想起了与自己同时出生,但是不久就夭折的胞兄,心里又一阵阵刺痛。
“还有一次,我们三人在御花园里玩耍,阿恪不小心被蔷薇花刺破了手,三哥一气之下,竟拔剑把御花园内所有的蔷薇花砍光,皇甫贵妃罚三哥跪,任谁劝也不听,我和阿恪在三哥身边陪着,足足跪了两个时辰,后来还是表姐去向大行皇帝求情才免罚。”尹贺弗边说边比划,双眼闪闪发亮,“大行皇帝夸我们三人有情有义,下旨御花园里蔷薇花的残肢断叶全部清理干净,此后不得再栽种。”
四人说说聊聊,宛若亲姐弟般回顾着那天真烂漫的童年光阴,无忧无虑的孩提时代,时而欢声笑语,时而唏嘘感叹。
须臾,竟陵公主语重心长地对两人说道:“恪儿,弗儿,我才向你们行礼,是想请你俩务必尽心保护翙儿,表姐将他的安危就托付给你们了。”
两人听罢,一起躬身作揖,算是还礼,直起身来后,脸上露出坚毅的神情,慎重地允诺:“表姐小时看顾我们,如今我们以性命保证,我们在,三哥就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