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迎祥率领的大军加速东进,越接近木龙山隘口,山路便越发挤窄,远远望去,整支队伍被拉成一根蔓延不尽的细线。此时已是晨光熹微,隘口的方向逐渐变得光明。高迎祥抬眼便能望见那渐渐放大的光亮,又回头去望那仍湮没在黑暗中的队伍的尾端,内心不由得愈加激动起来。
“快了,快了。”
高迎祥的兴奋感,随着隘口的不断临近,而被迅速放大。甚至有那么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心脏激动得快要停止了跳动。是的,他已经被困在这荒凉深山中太久太久,但比起他精神上的压抑,身体的不自由又算得上什么呢?起义的六七年来,他也曾无数次面临着进退维谷的两难之境,也曾无数次与官军交战,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可是,此次被困郧西,却令他感到比死亡还要痛苦。
是的,他并不害怕战场上刀枪搏杀、血肉横飞的惨景,也不害怕长期的饥饿和恶劣的山区环境,他只害怕如死水潭一般的平静——而卢象升最令他恐惧的地方,正是在此。事实上,卢象升剿灭了蝎子块后,只占据了一座木龙山,却再未发一兵一卒,接下来便是可怕的、持久的冷静。作为一名沙场经验丰富的老将,高迎祥心里清楚卢象升在想什么:卢象升手里真正能用的人马并不多,和农民军硬碰硬,并不是明智之举。因此,卢象升一直在避免直接刺激这十三家农民军,他在耐心等待,等待着山中粮食吃尽,等着农民军自己内部生乱,发霉,生疮,流脓,最后腐烂在这穷山沟里。而官军要做的,就是牢牢封锁住出山的隘口,然后等日子一到,便替农民军收尸。
想到这,高迎祥心里忍不住一哆嗦,旋即又从心底发出一声冷笑。卢象升恐怕没想到,官军烂得比这帮农民还要快。这一局,卢象升是彻底地赌输了!
高迎祥一磕马镫,正要加快前进,忽听天际上空传来“呱——”、“呱——”两声鸣叫,一抬头,见有一只寒鸦扑楞着翅膀从两侧的山崖间掠过,转眼消失在群山深处。
他隐隐约约嗅到了一丝不妙的味道,但因出口就近在眼前,也就不愿多想,继续催赶着马儿,要尽快将队伍带出山去。
“停下——”
正在往郧西城中进军的官兵听见远处传来的呐喊,纷纷回首望去,见是柳白曜策马狂奔而来,一时诧异不已。但未得李都司军令,军士们又不敢真的停下行军。
“李都司何在!”
李玉华听到后军响动,忙策马出列,行至柳白曜面前:
“柳将军?你怎么在这儿?”
“李都司,你为何撤兵?”柳白曜厉声质问。
“末将得报,川兵作乱,这才回师援城!”李玉华回禀。
“川兵之乱已定,你现在即刻率军入山驻防,不得有误!”
“是!”
李玉华一声令下,后军变前军,开拔队伍,全速西进。
柳白曜让士兵腾出一匹骏马,让左梦梅换乘。他先扶着左梦梅下马,朝着她拱手施礼道:
“左小姐相救之恩,白曜没齿难忘。今夜我还有要务在身,来日定当报答小姐!时候不早了,还请小姐换乘此马,速速回营!”
“哎——”,柳白曜正要转身上马,左梦梅赶紧喊住了他,微撅着嘴道:
“你,这就要赶我走啦?”
柳白曜一愣:
“你不回去吗?”
“回不去了”,左梦梅垂下眼睑,神色似乎有些落寞,“你也知道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忤逆了他,父亲是不会轻易饶恕我的。”
左梦梅心里想的是,反正滔天大祸已经闯下了,这个时候回去,父亲肯定大为震怒,搞不好又是罚她禁足几个月,这可不得将自己憋疯?!眼下这个情势,自己倒不如先在外头晃荡几天,等日子一久,风头过去了,父亲气也顺了,到那时再回去,两厢无事,那才划算哩!
想到这儿,左梦梅更加笃定了要留下来的决心,她抿了抿嘴,眼巴巴地望着柳白曜,可怜兮兮地嗫嚅着:
“柳将军,我现在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你看……是不是先收留我几天?”
“这……”,柳白曜犯了难,“恐怕多有不便。”
左梦梅一听,哀声叹口气,瞥了柳白曜一眼,又气鼓鼓道:
“算了,既然你不敢留我,那本小姐这就回去,左不过挨父亲一顿毒打,躺几天也就好了!至于报恩什么的,我看也不必了!”
撂下话,左梦梅一个翻身,跨鞍上马,挽起缰绳就要调转马头。柳白曜却是慌了神:
“哎,你,你真要走啊?”
左梦梅见他一下便失了分寸,心里不由得暗笑,转过头却神色严肃道:
“你不是不便留我嘛,难道我还赖在这儿招人嫌?!”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左梦梅紧追不放。
柳白曜嘿然不语,只是局促地摸了摸耳朵,又有些尴尬地将双手兜在背后,踌躇片刻,这才翻身跨上碧骢,又看了一眼左梦梅,语气中充满无奈道:
“好罢,那左小姐只能先在县衙委屈几天,待时机成熟,我便送你回去。”
“这还差不多!”
左梦梅轻哼着瞟了他一眼,眼角眉梢却掩藏不住笑意。她正要揽辔西行,却见柳白曜勒转马头,准备往县城方向而去。
“哎,你们不是要上山吗?”左梦梅拦住他问。
“左小姐,我先送你进城。”柳白曜驻马回首道。
“不必了,本小姐要跟你一起上山。”
“你说什么?”柳白曜一时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你没听错”,左梦梅朝他眨了眨大眼睛,愉快地说道。“你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可别想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
“左大小姐,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柳白曜被她弄得有些哭笑不得,眼看着大部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却还要在这里跟一个小姑娘拌嘴饶舌,不禁有些心急。
柳白曜策动胯下的碧骢往回几步,到了左梦梅面前,耐着性子劝她道:
“左小姐,前线危急,您还是不要添乱了!”
“添乱?”左梦梅朝他扬眉一笑,“我上前线,可是去帮你的!”
“帮我?”柳白曜再次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无奈地摇了摇头,“左小姐,你能在县衙乖乖待着,就是帮我天大的忙了!”
左梦梅见他一脸的不信任,更激起了心中的胜负欲。她也不想再和柳白曜逞口舌之利,索性将马镫子一磕,胯下骏马便赶着队尾疾驰而去。
待柳白曜在漫天的尘土中反应过来,行军队伍已经开出了很远。他赶快猛一挥鞭,碧骢昂首长嘶一声,疾风掠影般向西追去。
“左小姐,姑奶奶,算我求您老人家了,赶快回城吧!”
柳白曜好不容易在队伍的中央赶上左梦梅,左梦梅却丝毫没有放缓马步的意思,此刻,她浑身上下都充满着一种一往无前的豪气。他只能催动着碧骢,与她并驾齐驱,一边不停劝说。
“柳白曜,你怎么像个老头子一样,唠叨个没完呀!”
左梦梅忍不住白瞟了他一眼,一边继续催马疾行。
“我说你一个女孩子家,上什么山,打什么仗啊?你去了,我还得分心保护你,你这不是存心捣乱嘛!”
柳白曜拼命跟上左梦梅,还想尽最后的努力挽救一下“崩坏”的局面。
“捣乱?”左梦梅侧过脸,轻笑着讥道,“呵,某人倒是盖世英雄,还不是让一个小女子救了性命?!”
“我——”
柳白曜一时被她呛得无话可说。他在肚子里嘀咕了半晌,对着这小姑娘,却寻不着应对之策。
一边行军的士兵们,有的忍不住转过头来看他的热闹,让柳白曜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清了清嗓子,朝士兵们嚷道:
“看什么看?!各队什长,点清人数!”
“是!”
忙碌使他暂时忘掉了刚才的“尴尬”。不过,除此此外,他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一位什长点完人头,向他汇报说,自己队伍里少了一个人。
“叫什么名字?”柳白曜问。
“他叫麻冲。”什长答道。
东方的天际已经开始泛起点鱼肚白,可在这片密匝匝生长着的树林的遮蔽下,这条隐蔽的山间小径还是模模糊糊的,看不太真切。一个朦胧黑影匆匆闪过,在这崎岖山道上飞也似地移动着,却冷不防被凸出来的石头一绊,“砰”地一声,那黑影便直直倒在了地上。
“老伙计,好久不见。”
麻冲听闻这冰冷彻骨、恍若死神一般的声音从天而降,立马从地上弹起来,枯枝败叶扑簌簌地从身上掉下。
“谁!”
他虚张着嘴,擦亮了眼睛慢慢向周围看去,却不见一丝人迹,不由得脊背发凉,身子也不自觉地觳觫起来。
“你是在找我吗?”
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麻冲大骇,一回头,便见那柳白曜一人一马立于眼前,目光如隼直刺而下,宛若天兵骤至。麻冲只觉膝盖一软,“扑通”一声便跪下,张歙着嘴,却半晌发不出声音。
“看来,你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柳白曜脸上浮起一丝渗人的冷笑。麻冲浑身上下抖得如同筛糠一般,这会儿心理已然全线崩溃,“咚”、“咚”、“咚”磕头如捣蒜,口中拼命喊饶: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小人,小人是被逼的呀——”
柳白曜冷哼一声,缓缓道:
“饶了你?可以。但你得将你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第46章预告:山西兵奇袭农民军,柳白曜计赚高迎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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