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步出襄王府,正值午时,烈日当空,照得人有些睁不开眼。卢象升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忍不住扬起脑袋,让温煦的阳光洒在脸上,仿佛这样多少可以驱散心中的屈辱和疲惫。
三个人互相之间没有一句话,只是沿着汉水河畔漫无目的地踱着,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耗在襄阳,当然什么也做不成;回郧阳去,自己没法向枵腹乞食的三军将士们交代;告御状么,等皇帝圣旨下来,前线恐怕已经饿死一大片了——更何况,涉及到宗室的问题,皇帝未必就能站在外臣这一边。
自上任以来半个月,卢象升的心情从未像今天这样糟糕过。连日来,百姓的穷苦,流寇的猖獗,武将的跋扈,这些情状确实让他苦恼不已。但他认为,最大、最根本的问题就是饷银问题。只要拿到饷银,所有的困难都能迎刃而解。可正是因为过于地寄希望于饷银,当这个希望突然破灭的时候,便令他感到十分地茫然无措。
苦闷归苦闷,当卢象升开始在脑海里重新梳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的时候,他心头却隐隐地感到一丝丝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呢?
卢象升慢慢往前走着,适才同郑鱼水交涉的画面一幕幕掠过,猛然间,他心头一亮。
“原来是这样。”
卢象升喃喃自语般点了点头。
“卢大人,你有什么发现?”
唐显悦朝他溜了一瞥,好奇地问。
“适才我一直在想,这笔饷银从湖广巡抚衙门发运,我驻跸郧阳,而湖广巡抚远在武昌,协济饷银一事,从始至终与襄王府无关,王府又怎会知晓?”
唐显悦和曹变蛟闻言一怔。这确是他二人未曾想到过的。
卢象升又道:
“更奇怪的是,押送队伍虽途经襄阳,但就算在此稍作停留,也不可能惊动王府。可襄王府那边,似乎早就知道这批饷银什么时间到襄阳,走的是哪条路,才能事前预备人马,埋伏道旁,以逸待劳。此乃我不解之处。”
唐显悦听着,神色渐渐变得凝重,他眉心紧蹙道:
“难道……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卢象升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眼下唯一合理的解释。但郧阳那边知晓此事的,都是我的亲信,他们绝不会同王府有瓜葛。”
“那会不会是湖广巡抚那边出了岔子。”唐显悦接话道。
卢象升摇摇头,他认为这种军事机密,湖广巡抚唐晖必定像自己一样万分谨慎,泄露消息的可能性很低。
“除了我和湖广巡抚,还一个人知道这整件事情。”
“哦,谁?”
卢象升转眸看了看二人,竟露出些许犹疑神色。半晌,他才慢慢地、一字一顿地吐出几个字来:
“监军太监,谢文举。”
二人恍然,而后悚然。
原来,这谢文举是内廷所派出的监军,依照规定,必须随时向皇帝汇报战场上的动态。卢象升和唐晖他们这些地方要员之间的公文往来,按例每一件都要抄送给谢文举阅览,再由他整理汇编,上呈给皇帝。所以,对于这批饷银的情况,谢文举肯定是一清二楚。
“可是,谢公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唐显悦疑惑道。
“莫非……这三十万里头,也有他的份?”曹变蛟大胆猜测。
“不对吧”,唐显悦轻摇脑袋,“没有饷银,前线打了败仗,对谢监军有什么好处?这不是因小失大吗?”
曹变蛟“切”了一声,忿忿道:
“就算打了败仗,惩罚的也是督抚和下面的总兵,还轮不到一个他监军担责!再说了,往日里这些监军私吞军饷的事情还少吗?!”
“不过,这仅仅是我的猜测,还没有真凭实据。不过,要是这个谢太监真的插了一脚,要想如数拿回饷银,恐怕难上加难了!”卢象升幽幽道。
唐显悦将手笼进两只大袖里,低头若有所思:
“是啊。只一个襄王,我们已是开罪不起,若再加上谢公公,这块硬石头可就真的踢不动了!”
“这帮阉竖!”
曹变蛟对宦官的印象向来很差,刚才卢象升一提,他心里便已有纠纷肯定,正是谢文举搞的鬼。他又想到这个谢文举来了之后,因为贪生怕死,不肯进郧西战区,成天窝在襄阳,却处处掣肘前线指挥,拖他们的后退。曹变蛟不禁越想越气,愤恨道:
“我真想带上弟兄,踏平他的监军衙门!”
“哎哎哎,年轻人,别激动”,唐显悦笑着赶紧安抚他道,“卢大人也只是说说,又不是板上钉钉了!别动不动就要给人家拆房掀瓦的!”
“嗐,说实话,我现在才知道,巡抚不是这么好当的。”
曹变蛟一口闷气憋在胸头,无处发泄的他只能使劲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一边皱着眉头感叹道。
“哦?曹将军竟有如此感悟?”
唐显悦的性格就如同他本人的名字一样,透着一种乐天知命的神气。大概是因为在襄阳这样的大都会待得久了,看惯了贵贱更易和官场沉浮,他身上很有一种宠辱偕忘的洒脱。因此,即便刚刚遭受了不快,唐显悦也没将它放在心里,反倒乐于同新交的朋友谈天说地。
“唐大人不知,家父、家叔父,都曾任山西总兵。我年幼时,常常听长辈们抱怨,山西巡抚如何糟糕,宣大总督如何窝囊。长大后,变蛟从守备、游击,一路做到参将,也常同上级的抚台、制台们心生龃龉。今日跟着卢大人走了一遭,才见识到,很多时候,并非是总督巡抚有意为难武将,他们也面临许多难处,只是我们不知晓罢了。”
“小曹将军能有此番见地,实在难得!”
唐显悦一边恭维着,一边在肚子里嘀咕:“看来姓卢的没白带你跑一趟啊!”
唐显悦瞅了眼在前面默默走着的卢象升,发现他好像完全没有听见后面的议论。唐显悦完全理解卢象升此刻的极度不爽,毕竟在所有人中,他肩上的压力是最为巨大的。
不过,作为官僚中的一位达观派,唐显悦认为,自己有必要帮助这位极度抑郁、极度苦闷的同僚兼同年(同年:同科进士)好友排遣忧愁。并且,对于自己的心理疏导能力,唐知府可谓信心十足。
“卢大人,小曹将军”,唐显悦开口道,“忙了一上午,你们也该饿了。离此不远处有一家酒楼,名唤‘雕花酒满楼’,在襄阳城里数一数二,下官同他家主人也算熟识。不如今日就由我做东,去他家吃顿酒席,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曹变蛟折腾了几个时辰,腹中早已雷鸣,只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来。这会儿见唐显悦终于提出午膳的事情,自然连连应允。卢象升经他一提,也感到又饿又乏,便听他所言。三人于是加快步伐,穿过断澜桥,往那家酒楼走去。
下章预告:柳敬亭说宋喻今古,钟郁娘筵客尽主谊(作者发善心,先让卢大人吃顿好的,再送他一张ssr~然后,游戏难度全面升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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