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已喝了片刻,但今日东宫的茶水却不好喝,齐王把王宫发生血案的调查重任交给了管相国,管仲一刻也不敢耽搁。虽然在朝堂上姜雨瞳没有借机栽赃明王,并且表示对明王绝对的信任,但管仲必须将一样东西放在最前面,放在姜雨瞳前面,也放在名逍的前面,就是刚刚昌盛兴起不久的齐国。
茶水再是润喉清心,可哪里灭得了迫在眉睫的火焰,管夷吾进门后对姜雨瞳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像一把利刃,直截了当的表明了来者不善。管夷吾见到姜雨瞳虽然寒暄一二,可客套过后便厉声问道:“殿下在齐王面前的表现的确让我另眼相看,有了大大的进步,但我还是要问,昨晚之事与殿下有没有牵连?”
开门见山已把问题摆在了明面,姜雨瞳迟迟不做回答让气氛凝结到了冰点,管夷吾经历过的风浪大大小小,耐心也比姜雨瞳要好,可现在的态势姜雨瞳能拖,管仲却等不了太久。
茶水已经喝了两杯,姜雨瞳仍旧连只言片语也没有,管仲等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提醒道:“殿下的茶水果然是上品,是殿下的茶让您忘了我的问题?还是昨晚的事您确实牵连其中,不好回答呢?”管夷吾的话字字如刀,直逼姜雨瞳而去,姜雨瞳虽有动容,却也忍下了。
轻轻一笑让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姜雨瞳似在责备管丞相的不领情,苦笑道:“管丞相每日有忙不完的事情,接连两日光临东宫实在令本宫意外,既然您对昨晚的事情并无了解,何不先放下此事,安心品茶,如此也好理清思绪,看看究竟该从何人着手此案。”
姜雨瞳的初衷是好的,可管夷吾最在乎的并不是真凶到底是谁,而是姜雨瞳在此时到底是什么想法,齐王虽然指定管丞相破解此悬案,但却没有言明期限,如此不仅是对管夷吾绝对的信任,同时也是给姜雨瞳吃了一颗定心丸,侍卫被杀是齐国的内部事,但燕国公主被害却之有三日时间。
无心喝茶的管仲仍旧不肯放松警觉,坦言道:“燕国公主被害,齐燕两国必定再起战事,就算我三日内找出杀害公主的凶手,也很难平息燕国众怒,所以我此行并不是来问罪的,殿下可明白我的来意?”
都是在朝为官,可两人宿无来往,今日管夷吾明着是来问罪的,实际是来求人的。事先看穿管丞相来意姜雨瞳自然神定气闲,统领北境最强悍的部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要让只部队发挥出最强悍的战斗力,非而姜雨瞳绝无第二人选,管夷吾今日前来,也是不得已的。
姜雨瞳点了点头,早就对管夷吾放一百二十个心了:“管相国是聪明人,本宫也是明白人,您的义子是军中奇才,披甲可上阵斩敌将首级,带兵能总领我北境十五万兵马,我一直在想办法求要此人,您始终推托,今日肯将此子赠我,的确是一妙计,不过我此去少则数月多则数年,您不怕凶案迟迟不能大白于天下么?”
已经占据上风的姜雨瞳不惜以杀头的大罪来嘲讽管夷吾,就是看准了他不能拿自己怎样,至于凶手究竟是谁,需要的只是一个顶罪的人。管夷吾对凶案束手无策已是有愧,心下怒火正旺,姜雨瞳如此视法度为无物,更是对自己最大的侮辱,可管夷吾的胸怀远超常人,只可叹不能将其依法重处。
不肯赔笑的管夷吾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虽然姜雨瞳狂傲至斯,是此事最大的受益人,但管夷吾心中最关心的东西被姜雨瞳牢牢握在手中,就算再说下去,也不过是受他嘲讽,干脆拍案而起,一声不发的拂袖去了。
在姜雨瞳那里碰了钉子,管夷吾虽然怒气不息,同时也看清了姜雨瞳的狼子野心,如此野心自然是一代枭雄不可或缺的,但姜雨瞳暗示自己把矛头指向明王,却是管夷吾最不肯接受的,都知道姜雨瞳独自得宠惯了,却没想到他竟如此容不下他人,这等胸怀令管夷吾深感寒心。
名逍等人被齐王下令关押在了东宫之中,不得任何人接近,同时也下令姜雨瞳即日出城北上,东宫内一干人等不得随意走动,所以名逍究竟在东宫的哪里,管仲也不得而知,就算设法打听到了名逍的关押地点,也是无法得见的,管仲不禁心中起疑,齐王到底在作何打算?
心事重重的管夷吾对此事的处置拿捏不准,干脆先回了府上,而这一路上一直有人“尾随”而行,却被他完全忽略了,这个偷摸跟着管夷吾的人并非别人,正是遁形的洛远天。
回到府上的管夷吾还是没能思量周全,府上的下人对管仲的性子都很清楚,所以下人除了为管仲准备了一壶他平日常饮得茶水,谁也不敢近身打扰,反倒是紧随其后洛远天憋了一肚子的话,很想和这位“薄情寡义”的管丞相好好聊聊。
看管仲进屋后就陷入了沉思,良久也不见他作何反应,而屋内的陈设也并无稀奇,洛远天在恨意丛生的同时,也可以理解爹爹为何会与此人结交为友。管夷吾没有贪赃枉法之辈的穷奢极欲,更不见阳奉阴违之徒的花言巧语,对齐国而言他的确是个好官,但于情义二字,却是不可饶恕的凶手!
摆在桌上的茶水早已凉了,但思深忧远的管仲却没有将茶水当一回事,洛远天既然想和他说上两句,自然不会立即出手加害,而是选择故意打翻了茶杯,让管夷吾不可冷落了“贵客”。
当年能追随在公子纠左右,岂会没有过人之处?茶杯被无故打翻,这屋内既无大风又无倾斜,怎么会发生这等怪事呢?走出内心世界的管仲很快就发现了遁形的洛远天,虽见他这般戏弄自己却未心生不满,而是恭敬的倒了一杯新茶,放在了左手旁。
按照主客之仪,已经发现洛远天这位不速之客的管仲可以把茶杯放在下首,但对洛远天另眼相看的管仲尊他为贵客,便让洛远天与自己平起平坐了。
已经有心现身的洛远天不会和管仲兜圈子,因为在聪明人面前耍这些把戏,只会让人贻笑大方。现身的洛远天就摇了摇头,为管仲鸣不平道:“大人每日都要思虑朝政,为齐王分忧,可齐王还把这么棘手的事情交给你,我真为大人感到不满,齐国乃当今诸国之首,齐王更是文武双才,他自己怎么不破案呢?”
狂傲不羁的朋友管仲有的,性格怪异的朋友管仲也有的,但出口就挑拨关系且目无君上的朋友,管仲没有。因为洛远天的来意管仲没有探清,所以并没有急着和洛远天翻脸,而是心怀赤诚道:“王上对我信任有佳,为臣者能为王上分忧,是为臣之本分,我虽没有头绪,但绝不敢心存怨怼!”
慷慨激昂的话洛远天听过不少,但如此厚颜无耻的忠君爱君之言,洛远天第一次听到。洛远天不仅没有当面否认管仲,而且点了点头,评价道:“好一个为君王分忧的相国大人,齐国能有你,是齐人之大幸,齐王能有你,唉……”
话说一半语气突转,这很吊管仲胃口,管仲忍不住出言追问道:“齐王有我相佐,难道不是一代明君么?你叹什么气?”
旧事重提的洛远天并不怀疑管仲的才干,所以在真正提出问题以前找了一个令人齿寒的事情作为铺垫,这件事管仲是绝对不好辩解的!酝酿片刻的洛远天像是刚刚睡醒,深深的吸了口气,等抓住管仲继续开口的瞬间提前大叫道:“齐王能有你,是公子纠的不幸!”
管仲府内的下人听到屋内有人大喊主人的禁忌,纷纷赶往了管仲所在的房间,而料想不可声张的管仲当即下令道:“谁也不许进门,都回去做自己的事情,没有我的传唤,谁也不许靠近!”
送上“开门红”的洛远天提前想好了管仲会如何辩解,于是先一步堵住了他的话:“当年的旧事我是不太清楚的,可能相国认为当时时局势动荡,应该先以国家为重,也可能相国已经射了姜小白一箭,自认为弥补了对公子纠的愧疚,当然,我不是公子纠的故人,或许不该拿旧事重提,只是我不明白,是什么让你活到了今天!”
欲辩无言的管仲佩服的摇了摇头,甘拜下风道:“你果然事先准备好了,把我想说的话都说了,既然你问我为何活到今日,我也就说于你听,信或不信,皆在于你。”
有备而来的洛远天本来就是上门问罪的,语气自然不会好,但管仲既然想说,洛远天也不妨一听:“管相国如果不嫌费口舌,说说也好,我倒想看看,九泉之下的公子纠肯不肯瞑目!”
心中愧疚的管仲站起身,叹道:“我自诩箭法不差,却一时疏忽,没能办好公子纠交代之事,事后齐国伐鲁,鲁国不敌,将我与公子送给了齐王,待我回到临淄,公子已经遇难,我也想过与公子共赴九泉,可齐王说我办事不力,公子纠泉下有知不愿见我,所以我没有自缢,我原本认为齐王为报一箭之仇会把我处死,可他却叮嘱再三不可为难于我,并且和我说齐国的百姓需要我,齐国若要强盛,更需要我,我已经对不起公子纠的信任,我不希望再辜负齐国百姓的期望。”
先国后己,不枉为齐民,更不枉为臣子。勾起管仲心底尘封多年的愧疚,把管仲逼到了墙边不敢视人,只得独自面对墙面,发出了一声长叹。可洛远天的攻势才刚刚开始,洛远天真正想问的事情还没有开始!
反客为主的洛远天坐在了管仲刚刚所坐的位置上,并且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冰冷的茶水滑过喉咙,洛远天的眼眶感到一阵酸意,原本想要借茶的凉意使自己更加清醒,却发现自己的内心早就流干了眼泪,茶水的冰冷与内心的苦涩相交,纵是酷刑折磨,却也是及不上的。身体的疼痛可以用时间抹平,内心的挣扎却让洛远天感到死难瞑目。
情绪的起伏渐渐退去,洛远天无论如何也要问问管仲的看法,于是给他提醒道:“我知道你和鲍叔牙是故交,两人的关系非常要好,就算公子小白与公子纠敌对,你也始终拿他当知己,如今能同朝为官,感情一定更加深厚了,你……还记得洛清祥么?你们初次见面的情形是不是已经忘了?”
鲍叔牙利用洛清祥与管仲存在私交,用计害死了鲁国大将军洛清祥,对此事一直无法释怀的管仲时常会梦到这位亦敌亦友的故交,可每次从梦中惊醒,剩下的只有忠君与情义的自我拷问,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无奈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