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在宦官的搀扶下坐上了龙椅,那宦官低着头,双手抬着中年男子刚刚包扎好的手臂,生怕中年男子的伤口再有闪失。中年男子看那宦官一丝不苟的样子,觉得他太过小题大做:“你也不用如此紧张,若是放在几年前,寡人照样是身披铠甲手提长剑的悍将,受点伤算什么?寡人今天高兴。”</p>
那宦官轻轻摇头,怕驳了中年男子的面子,好生劝道:“大王龙体安康重于江山社稷,公子逍年少气盛,且未经教化,你不与他计较,便是他的福气了。”中年男子听后真想数落数落他,摇头道:“你懂什么?他那股韧劲还真有些寡人当年的风采,莫说是失手伤了寡人,便是真有心,也不过是小孩子撒气罢了。”</p>
中年男子一心偏向名逍,宦官自然是懂的,也赞同道:“公子逍不愧为大王之子,风采气度高贵,可太子瞳此行也是功不可没,还在殿外候旨呢。”中年男子笑脸依旧的点了点头:“哦,寡人与逍儿久别重逢,倒把他给忘了,你宣他进来,寡人要好好赏赐他。”</p>
殿门大开,在夕阳西下的昏暗中,殿外的事物也变得模糊不清,加之大殿内的灯火通明,门外原本阴暗的景象就更显得朦胧了。龙椅与殿门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在暮色中起身的少年心底怒火难熄,但在灰色的背景下,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一双金黄色的眼瞳,那是一双诡异而独特的眼瞳。</p>
随着姜雨瞳的靠近,大殿内的光亮从脚底向上延伸,直到光亮照到那双独一无二的眼瞳,姜雨瞳的双瞳才变回了正常的黑色,但没有改变的,是内心的愤怒与表情的不甘。站在中年男子身后的宦官早就看出了姜雨瞳的心思,不停的向姜雨瞳使眼色,还摇头提示他不要做傻事。</p>
“瞳儿,我看你面色微红、气息不顺,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中年男子在姜雨瞳踏入殿门的一刻就已有所察觉,但他究竟在想什么,却是不知。宦官了解太子瞳的性子,立即打圆场道:“太子出使蛮夷,数日劳顿,今日又在殿外候旨半日有余,想来是乏了,要觐见大王,太子不敢怠慢,想是在自己提神吧。”</p>
将信将疑的中年男子看着姜雨瞳,低声问道:“瞳儿,真的是这样么?”姜雨瞳对父王身后的宦官还是信得过的,立即屈膝行礼道:“儿臣不敢,儿臣……”中年男子摇了摇头,批评道:“什么不敢?你分明就是乏了,你要是有逍儿一半的坦诚就够了,我看你这几日也够辛苦的,先行回宫休息吧,要什么封赏,明日早朝上说吧。”</p>
没有抬头的雨瞳表情难看到了极点,这平白无故多了个大哥,而且还处处压上自己一头,这种滋味让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姜雨瞳接受不了。姜雨瞳正要发作之时,殿外忽报:“启禀大王,王后娘娘已到尚膳殿。”中年男子有些难做,只好起身提醒道:“一会儿寡人要设宴,犒赏此次有功之臣,你状态不好,别丢了寡人的面子!”</p>
中年男子一步步从跪拜的姜雨瞳身边走过,目光却未再次落到他的身形之上,这些对于寻常人是看不到的,但姜雨瞳这双特殊的眼瞳却洞察了所有的事实。自小就被人羡慕拥有一双无死角的眼瞳,可不知是几时开始的,这双窥视一切的眼瞳,逐渐变成了姜雨瞳的负担。</p>
弯腰的宦官松了口气,双手刚扶助姜雨瞳的手臂,沉默不语的姜雨瞳开了口:“不要碰本宫!本宫可以自己站起来。”那宦官知道姜雨瞳的委屈,于是弓下身,在姜雨瞳的耳边低语道:“要想坐上那个位子,‘宠辱莫惊,赏罚莫辩。’八个字必须谨记,大王还让您邀请公子逍一同赴宴,您可不要行为过激才好。”</p>
起身的姜雨瞳给那宦官陪了礼:“齐公公提点的是,刚刚是本宫的不是,日后若有做的不周的地方,还请公公海涵。”齐公公笑着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就走出了大殿。姜雨瞳明白,父王一定是和他说了些什么,但他却不肯透露给自己,心中咒骂道:“老东西,拿了我那么多钱却不尽心办事,真是贪的没够!”</p>
让名逍以宾客的名义入住东宫,这是喧宾夺主么?还是故意让自己难堪?姜雨瞳从没想过,一个偶然的相遇,带来的却是这般难堪。父王的宠爱是姜雨瞳自信的来源,可如今恩宠不再,平常低三下四的齐公公也敢说三道四,雨瞳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如果可以,姜雨瞳最想做的只有一件事,让名逍彻底消失!</p>
走进东宫,平日里呼来喝去的侍婢也仿佛变的趾高气昂,虽然见到这位齐太子的反应都是立即行礼,但在雨瞳的眼中,她们的行为都是虚伪的,没有任何的诚意!停下脚步的姜雨瞳有气没处撒,盯着低头的宫女更气不打一处来:“你叫什么名字?来东宫多久了?”</p>
那宫女早就听说姜雨瞳是难惹的主,却没料到自己这么晦气,才第一天来就触他的霉头。那宫女不敢抬头,一五一十道:“回禀太子殿下,仕女贱名玉虹,是今日才调到东宫的,如今在……”姜雨瞳一脚将玉虹手中的汤踢翻,故意刁难道:“第一天来,真是不懂规矩,我只问你两个问题,啰啰嗦嗦的干嘛?本太子的时间有多金贵?听你说废话!滚!”</p>
碗中的参汤撒了一地,玉虹正要伸手去捡,姜雨瞳发现这队侍婢每个人手中都端着东西,除了参汤与精致的糕点,有些东西还拿金黄色的锦帕盖着,顿时觉得这队侍婢脸生,更觉得这队侍婢“非比寻常”,厉声质疑道:“你们手里拿的都是什么?这些吃的是为谁准备的?”</p>
玉虹收回双手,额头紧贴在地上,回禀道:“这些都是各宫娘娘与大王所赠,是为名逍公子准备的。”姜雨瞳听后忍不住冷哼一声,这还真成了祸不单行,自己这儿一肚子火没地方发,还要平白添堵,这不是活活想把人气死?姜雨瞳正要对这群宫女发飙之时,一个声音点醒了自己:“殿下不要动怒!”</p>
回头看去,涨得像皮球的姜雨瞳微微撒了气,来人不仅是自己一心想要拉拢之人,同时也是朝堂上很有地位的一位,相国管夷吾。姜雨瞳虽然与这位相国大人没什么交情,但姓管的平日里并不与自己作对,所以他此时出现在东宫,姜雨瞳认为是福不是祸,只是一心埋在政治上的他能来东宫,堪称稀客。</p>
“相国大人推病谢绝了父王的宴请,怎么有时间来我东宫?难不成是来看我笑话的?”姜雨瞳心里不忿,嘴上自然也咄咄逼人,但一直从大局出发的管夷吾不是来落井下石的,而是不希望姜雨瞳的一时冲动为齐国带来损失!战战兢兢的婢女根本不入管夷吾的眼,但人多嘴杂,管夷吾随口打发道:“你们这些奴婢真是没规矩,既然冲撞了太子殿下还不赶快离开,怎么?留下来等着杀头么?”</p>
明里暗里的意思姜雨瞳都懂,既然相国大人光临东宫,姜雨瞳也必须一尽地主之谊,于是对着一盘糕点吐了口口水,大摇大摆的走开了。那些宫女也领了相国大人的情,赶紧拿好各自的东西,快步躲开了飞扬跋扈的姜雨瞳。</p>
看茶以后,姜雨瞳非常郑重的对管夷吾做了请的姿势,笑道:“早听说相国大人是爱茶之人,此茶虽产自夷楚之地,却是茶中佳品,还请品评一二。”管夷吾正襟危坐,放在膝上的双手没有去碰茶盏:“太子殿下,今日大王与公子逍重聚,您似乎不太高兴,既然不高兴,还请喝些茶水,去去火气才好。”</p>
笑脸相迎的姜雨瞳本想和相国套套近乎,却不料管夷吾这般不通情理,气氛顿时尴尬到了极点。姜雨瞳摇了摇头,开口警示道:“相国大人此行不来讨茶水!难道是来讨麻烦的!”管夷吾也考虑到姜雨瞳受了挫折,但这点委屈就要发飙,实在有失一国储君之风范!</p>
强压之下处之泰然,管夷吾摇了摇头:“麻烦?微臣从来不怕麻烦,倒是太子殿下您,明明没有麻烦,偏要自寻烦恼!”姜雨瞳自小就是众星捧月长大的,今日受到的屈辱比过往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可管相国却说得不温不火,姜雨瞳觉得荒谬,赌气道:“相国大人是在拿我说笑么?”</p>
管夷吾一直认为姜雨瞳是有长进的,可只言片语的交流后还是不免失望,于是提醒道:“大王只是一时心喜,对名逍公子有所照顾,太子殿下因此若是觉得地位不保,岂不让朝中众臣失望?”一语惊醒梦中人,姜雨瞳定神一想才发现,朝堂之上没有变天,名逍就算得宠,只要没有名分,就构不成任何威胁。</p>
姜雨瞳这才领悟出管夷吾此行的目的,立即起身问策道:“相国大人雅量,还请指点一二,本宫自当铭记相国大人恩德。”管夷吾最讨厌姜雨瞳这副虚伪的嘴脸,但话都说开了,就算想收也难了。闭眼后管夷吾叹了口气:“太子殿下只要做好大王交代的事情,东宫之主自当无虞。”</p>
拿起茶盏,姬夷吾小引一口,顿时觉得此茶清肺润喉、口味略甘,心中不免为此等好茶惋惜,对姜雨瞳拜谢后,管夷吾不想多看,起身正要离开,却不想姜雨瞳更是虚情假意的要亲自相送。满脸堆笑的姜雨瞳一边引路,一边提醒侍婢将多备些茶叶相赠,管夷吾觉得此行全然占了一身浊气。</p>
尚未走出房间,管夷吾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脸严肃的转过身,在姜雨瞳的耳边低语道:“太子殿下托齐公公转交的赠礼,还是早些派人拿回去吧,微臣不希望这种事情被大王知道。”姜雨瞳在朝堂上虽有势力,但能得相国相佐,岂不顺分顺水?摇头拒绝道:“相国大人身体欠安尚肯与我分忧,那些……”</p>
管夷吾听够了姜雨瞳的花言巧语,摇头打断道:“太子殿下此时应当去迎接公子逍才是,若是耽搁晚宴,大王可要怪罪殿下办事不利了,利弊权衡,殿下自知!”长袖一甩,管夷吾强行挣脱了姜雨瞳挽留的双手,面对这等金钱的腐蚀,管夷吾怕玷污了自己的两袖清风。</p>
姜雨瞳眼看着管夷吾愤愤而去,心中顿时觉得奇怪,世人皆喜富甲于一方,似相国管夷吾这样的却是少见,但很快姜雨瞳又有了主意,不喜金银财宝,当得佳人左右,今日既然已经进了东宫的大门,就没有不留下的道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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