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花开得很好,这阵子她平静的生活被打乱,很长时间没有好好欣赏。孟清妍在园中散步,心情也渐渐开朗起来。大概这也是她最后一次来这皇宫,逛这御花园了。
她想,周辞最终还是喜欢她的吧。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她是孟清妍。
她最不爱那些悲秋伤月的句子,总是觉得,即使在心情不好的时候,风景也是好的。大自然是伟大的,不该着上某个人的悲伤色彩。
走着走着,就走到自己最熟悉的浣因阁。因姑姑一个人在跳舞,没有人弹琴,乐声自在她的心里。因姑姑跳舞的时候,会让人觉得,这个女子根本就是为舞蹈而生的。见到孟清妍,便停下动作,“阿妍来了吗?好久没听你弹琴了,你便奏一首《古相思曲》吧。”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
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
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
扶门切思君之嘱,登高望断天涯路。
因姑姑伴着乐音继续起舞。这是一支哀感顽艳的舞,因姑姑,你思念的那个人是谁呢?那个让你甘心孤寂,甘心等待的人是谁呢?你这样清明通透的人,到底为什么困在这小小的浣因阁里呢?
想着想着,一曲已经奏完,因姑姑也从舞中走出来,就着曲中不足之处指点了一番。
孟清妍从小跟着因姑姑学习古琴和舞蹈,因姑姑平日里是个很温和的人,不过教导起人来,还是很严厉的。
“比上次进步了许多,要不要吃些蔬果?”因姑姑问道。因姑姑似乎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也不问孟清妍这阵子为什么没来,她或许明白,或许是根本不想知道。
“在井里湃着吗?我去拿。”浣因阁的水土很好,因姑姑闲来无事,也会自己种些蔬果。比自家庄子上产的更加新鲜好吃些。
容因含笑看着她,目光里满是慈爱,孟清妍早己经跑了出去。
冰冰凉凉的瓜果,捧在手里直接啃,吃到嘴里是脆生生的甜。
“因姑姑,浣因阁里不是不许外人进入的吗?周辞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孟清妍边吃边问。
因姑姑吃了一些便停下了,在清水盆里洗了手,用帕子细细擦拭,没有抬头,淡淡道:“受人之托罢了。”
“姑姑以前的朋友吗?”孟清妍好奇地问。
因姑姑用指尖点点她的额头,“怎么,我就是那等不近人情之人么?”
孟清妍笑道:“姑姑就跟那仙子似的,看起来完全没有烟火气息。您看阿妍都这么大了,姑姑却一点不见老。”又低下声来,“姑姑,你有法力吗?”
也难怪孟清妍如此问,这十几年来,因姑姑的容颜几乎没有变化,一直都是这样二十几岁的样子,让人不觉得奇怪都难。这种没有变化,是真的没有什么变化,好像时间过得特别慢一样。和罗家夫人那种驻颜有方,保养得宜是不一样的。
因姑姑闻言禁不住笑了,道:“哪里冒出来的这些有的没的的东西。”她的目光又变得悠远起来,“不过,我母亲说,她不是这个地方的人,她的家乡,是一个叫杏泽的地方。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那里的人,可以活一千岁,衰老得自然也就慢了。”
“姑姑你也会活一千岁吗?”孟清妍听得惊奇,就像现在这样冷冷清清得生活下去吗?那时候阿妍不在了,会不会有人来承欢膝下解你几分长日寂寥?若是一直这样生活,就算目睹几场沧海桑田又有什么意思?想到这里,突然觉得很难过。
容因懂她的心情,轻轻揉着她的头发,“我父亲是这里的人,我的寿命,不过几百年罢了。”
“姑姑你现在多大了呢?”孟清妍问。
“记不清了,大概四五十了吧。”声音里带着一丝迷惘和叹息。“你不用担心我,人活得久了,还是有好处的,见的事情多了,心思慢慢也就通透了。”我只不过是还没有活到那么久,所以很多事,还不能看开。
姑姑,到底是什么把你困在这里了呢?孟清妍有些不敢去问。一个女人,甘心把漫长的生命锁在一座小小的院落里,那一定是一个很沉重深远的话题。
两人又叙了会儿话,孟清妍从菜园里摘了些新鲜蔬菜,和因姑姑一起准备了几道小菜,一起吃了晚饭。差人回去跟姐姐报备一声,她不去参加晚宴了,在浣因阁和因姑姑作伴。
吃完晚饭,天已傍晚。
夕阳在西天,变成一个很大的红色的圆,万物披上一层柔和的金光。孟清妍信步往宫门方向走,边走边欣赏自己被拉长得老长的影子。
转过回廊,周辞又站在初见时的地方。长身玉立,眉目俊朗。
“阿妍。”他叫住她。
她站定,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你差人送过来的蔬果,我尝过了,很好。”很好,他说的含糊,她却明白了。
“恩。”不知所谓的答了一声,这样就算两个人又好了吧,她想。
静默了一会儿,他拿出一支碧莹莹的镯子,用软布包着。开口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纵然你心里还放不下周澜,也没有关系。只要我爱你,你也爱我,就够了。
孟清妍看看自己的一身,说了句十分不应景儿的话:“额,我今天穿了红色衣裳。”
周辞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不自然到:“绿叶衬红花,正好。”
什么跟什么跟什么呀,孟清妍在心里腹诽。这人也忒不会说话。
她走过去接过镯子,套在手上,欣赏一番,轻轻道:“很好看。”便若无其事继续向宫门方向走。
“阿辞。”孟清妍突然回头。
“嗯?”
“你最近脸皮变厚了。”趁他愣神,孟清妍笑着跑开了。
这天夜里,孟二小姐又失眠了,躺在床上想这几天的事儿。
想起周辞,对于周辞,她总是放不下,总是不自主的想回头。
想起因姑姑,想起她那寂静悲悯若一尊佛像的样子。
想起周澜,穿着大红色喜服笑得温和得体却没有喜色的样子。
大概是十岁左右的样子,像是在梦里,有一天深夜,父亲回来了,替她盖了被子,在床前用温和惆怅的语气说了很多话。
“阿妍,我虽然不愿意让你们背负着仇恨生活,可是容贵妃她害死了你舅舅呀,你怎么能和她的儿子在一起呢。”
孟清妍一直都觉得那是梦,梦里的话,怎么能当真呢。自己明明是睡着了。
她梦到因姑姑说的“杏泽”,白色的杏花开得到处都是,像因姑姑叙述的那样,长着长长头发的漂亮的人来来往往,她还看到了自己的外婆,还是那正当年轻的美丽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