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唐月芙便在绯胭阁住下。
她看着简绯东忙西忙,看着简绯同丫头们恣意玩笑,看着她同胖胖的肥猫滚来滚去。总觉得,这真是那天那个杀伐决断的女吗?
然而简绯就是简绯,哪怕再坚强倔强,哪怕再果决聪颖,在大多数时候,还是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欢乐地生活着。
唐月芙喜欢简绯的笑,眉眼弯成月牙的形状,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却盛满了笑意。洒脱而快意,仿佛飞扬的发丝都带着欢乐。潇洒地有几分江湖气。
她从未接触过这样的女孩。活得那么舒服快活。
于是就由开始的不得不跟着简绯,变成了自动地黏在简绯身后,包括去国监里时也一样。简绯,苏卿和李灵越的团体,又加进去了唐月芙。
唐月昭要除掉唐月芙的事情,简绯没有给任何人说。即便是李灵越和苏卿她也一笔带过。
因为这件事涉及了多,并且没有任何的证据,说出去,自己所爱护的以及爱护自己的人们会相信,但是什么都做不了。
唐原骥那边简绯依旧没有吱声,她不能再让自己的父亲背负更多。
更何况,自己还存着一丝残念,这或许是唐月昭恐吓唐月芙的手段,并非李昌的意思呢?
时光飞快地过去,日平静的好像一幅令人昏睡的画。
没有报复,没有惊人的勾心斗角,每日通唐月芙一道去国监,同几个幼稚的小丫头顶顶嘴,调戏调戏元霄小公,日过得舒舒服服。
但是这似乎平静地过了头。
北边。
东林戍北虎贲营内。
明黄色丝绦装饰的中军帐中。
一个身材挺拔的青年将领,着战甲,披将袍,大马金刀地坐于主位上。眉宇间充盈了一抹肃杀,剑眉微微皱着,眼睛缓缓地在手中的卷轴游移。
这便是长年驻扎于东林北边的大皇,李守逸。
出身卑贱,却行佳,身先士卒,战功赫赫,但长年离京在外,无心朝堂龃龉之争。
他看着手中的兵书,思绪不由发散到远的京城。在那里,有皇宫,皇宫的一处偏僻院落的树下,埋葬了自己母亲的骨骸。
重阳登高时他曾登高远望,黄沙漫漫,烟尘滚滚,怎见旧人骸骨倚枯木?!
忽然,中军帐被掀开,一个校尉冲了进来。
“将军!将军不好了!”
李守逸的眉头还未来得及放平便皱的更紧:“什么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将军,您快出去看看吧!”校尉气喘吁吁地道。
李守逸拿起桌上的头盔,端端正正地带好,出营帐,跨宝马,前去勘探。
这一看,倒吸一口冷气。
两月前镇国侯回京,是因为大败北戎六里,北戎右翼再不敢来犯。自己在此率兵威胁,原定今年年末便要撤兵回朔方城
然而现在,纵使身经战的李守逸也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打马北进里地,有北戎兵马,披战甲,生炊烟,磨宝刀,啖牛羊,啸声震天。
其营密密匝匝,一望无际!
李守逸拨马回营,生狼烟点烽火,红翎急使快马一鞭,向京师跑去。
消息传回京师,平静的缘由找到了。
如何使内部的不安分静止下来,那必须会有一个强大的外部力量。
人尽皆知,北戎开始蠢蠢欲动地集结大批兵力,屯于北戎和东林的交界,厉兵秣马,虎视眈眈。
镇国侯府。
绯胭阁内。
“小姐听说了么,北戎的兵马都屯在边境上了。”朱玉一边在小奶锅里煮着奶茶,一边向榻上的简绯道。
唐月芙坐在朱玉旁边专心致志地看着朱玉的活计,简绯在榻上歪着看书,闻言望了望朱玉,道:“我早已听说了,今年的射御大赛的复赛后面取消了,就是因为这件事。”
朱玉睁圆了眼睛:“射御大赛取消了!”随即又继续拿起木勺,轻轻搅动着奶锅里香醇的奶茶,笑道:“那也好,省的小姐到时候又去马背上拼命。”
简绯笑骂道:“这小丫头,这会到会编派起主来了!真是恃宠而骄。”
朱玉笑着皱皱鼻,继续搅动着奶茶。
唐月芙左看看右看看,又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炉上的小锅。
奶茶咸香浓醇的气息弥散在屋内,小夜不知不觉也被吸引过来,蹲在唐月芙的旁边,一人一猫以相同的姿势望着热气腾腾的锅。
简绯看了一页书,抬起头来,不由笑了。
“妹妹当真可爱,这奶茶原是父亲去北边打仗时候同当地牧民来的,全京城就只我们镇国侯府,每年冬日里煮这档东西。”简绯笑道,“香是香,可是胖人的很。你现在这样,倒好像你们梅香院冬日里不煮奶茶似的。”
唐月芙又吸吸鼻,笑道:“就像姐姐说的,这东西胖人的很。姨娘就从不煮这个,每年分来煮这个的材料,除了匀出一些来预备着父亲想喝了用。其他的,奶就单喝了,别的东西便赏了下人,或是送到厨房里去。”
简绯愣了愣,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感觉,便笑了笑,道:“那你今年可能过把瘾了。这东西虽油脂大,但是好歹也是冬天,没什么要紧的。”
正说着,朱玉笑道:“好了。”
便端起锅来,往桌上摆着的一溜碗盛上,就连小夜也有一份。
叫来了庄嬷嬷和碧螺,主仆猫围在一起热乎乎地喝了个痛快。
十一月了,天晚的早,唐月芙喝了奶茶暖洋洋的同小夜抱在一处睡了,庄嬷嬷收拾了碗,拿了小锅往外走。
简绯愣了一愣,又看看睡下的唐月芙,犹豫一番,起身道:“朱玉碧螺,你们同我去一趟父亲书房。”
“这天都黑了,外面风急得很,小姐做什么去?”庄嬷嬷不赞同地站住脚,望向简绯。
“这天冷了,父亲那里小厮们势必躲懒,拿些茶汤来糊弄。”简绯笑着自己披上大红猩猩毡斗篷,“我去煮奶茶给父亲暖暖身。”
庄嬷嬷这才点点头,道:“可当心着些。回来时叫小厮送着。”见简绯应了,方自己端着碗盏出去。
秋风萧瑟,饶是防风的灯笼也被吹得晃晃,简绯人一行急匆匆地冒着风,连嘴都张不开,一赶到了书房。
简绯先不急着进屋,而是到旁边的厢房推开门,这里通常会有烧水的炉和小锅,预备着唐原骥晚上喝热茶用。
简绯一进门,果然一个小厮守着炉睡的正香。
朱玉上前两步揪着小厮的耳朵揪起来,二话不说推到一边,然后在小厮惊愕的目光中给简绯找出了茶和牛奶,支起了小锅开始烧水。
简绯挽了挽袖,拿起木勺,待水烧开扔进去茶叶,茶水香气弥漫之时倒入奶,又用小勺挑了些盐。
奶茶煮好,简绯叫小厮找来两块湿布,也不叫别人帮忙,自己端了锅便进了书房。
唐原骥听见门响,接着便闻见熟悉的香气,笑道:“你们这些小,怎么今日这么勤快……”说着抬起头,见竟是简绯端着奶锅立在那里笑,不由愣了一下。
“父亲,女儿知道父亲手下那些小厮必定惫懒,特地来煮了奶茶。”简绯笑道。
唐原骥心中感动,起来结果简绯的锅,执着木勺就着锅便喝了一大半,笑道:“绯儿怎么知道为父在这里?”
简绯的眼睛盯着唐原骥胡上的奶渍,掏出帕递给后者,静静地道:“女儿知道北戎即将南侵,父亲必定是夜不能寐的。”
唐原骥叹了口气,笑道:“绯儿长大了。”
“父亲在愁什么呢?”简绯叹道,“陛下现在并无任何任命,北边这次也是蹊跷的很,难道父亲真的如此忠君爱国,还想去争这个先锋不成?”
“不是本侯要争。“唐原骥定定望了简绯许久,长叹一声,“是本侯不得不争。为了这侯府的上上下下,本侯不能不争。”
“父亲这是何苦?!”简绯大惑,望着唐原骥略显疲惫的面孔。
“绯儿,你可知道,为何李昌处处算计我们,为何陛下连那次赏花宴都不忘试探我们?”唐原骥不再叹息,黑眸闪着光,复又拿起木勺慢慢地喝着奶茶。
简绯低头沉思不语。
的确,京中世袭的有名望的武侯并非只有镇国侯府,可为什么李昌独独对镇国侯府情有独钟?
为什么老皇帝能在见到自己的第一眼便看出自己的出身?试探,怀疑,呵斥,算计,还有那日将哥哥叫去问话——为什么如此看重镇国侯府?!
“为何?”简绯轻轻地道。
唐原骥喝光了奶茶,用简绯的帕擦了嘴,满足地笑了笑,道:“本想过些年告诉你,如今看来,绯儿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要知道了。”
“什么?”简绯黑亮的眼睛望着同样黑亮的另一双,父女两人大眼瞪小眼。
这位依旧显得十分年轻的儒将狡黠一笑,对着自己的女儿道:“这,便关系到我们镇国侯爵位的由来了。”
窗外,深秋的寒风并不比冬日更加温和,呼啸着扫过了落叶残花。
而屋内灯烛明亮,温暖的火盆在地下爆着火花,男人低沉的声音,讲述着余年以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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