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世上行业千百家,行行业业出状元。
尤其是在仙界,干嘛不好,要饭也能要出丐帮人才;出身不凡的仙子,更是走到哪儿都有人热烈追捧,干一行顺一行。
然而——
出身不凡的某人,偏就入了个自己不喜欢的行。
远离外界喧嚣的栖云仙山上。
初来乍到的缥缈不停地逗弄着面前的小红药精,撑着下巴,无聊至极。
“诶,甘薯,你这么闲,干脆帮我练琴吧?”缥缈揪了揪红药精脑门儿上的那朵花,眼神戏谑。
红药精不耐烦地扑棱着三片宽叶组成的翅膀,转瞬间飞得老高:“这关我什么事儿?还有,我叫小苕,不是甘薯!”
“诶,你下来……”心知自己追不上,缥缈只得愤愤一跺脚,懒懒地倚在柳树上,“苕不就是甘薯吗,小苕、甘薯,一个理儿……”
“笨蛋,”小苕在她面前打着圈,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我的名字念‘调’不是念‘勺’,念‘勺’的意思才是甘薯。”
“哦。”缥缈随随便便往地上一躺,不置可否。
甘薯就是甘薯嘛,同一个字,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盯着头顶万千绿丝绦,缥缈半晌也没说一句话。
小苕倒也不离不弃前尘不计,静静地在她身边躺下,压得脑袋上的红药花歪歪斜斜。
囗囗
栖云仙山上总是云雾缭绕,常不见日。此刻,也只见得薄薄的阳光穿过柳荫,撒下一地的斑驳。
第一次来栖云仙山时,缥缈还没注意到这些,目光一直四下搜寻着,最后分外绝望地落回自家姑姑身上。
姑姑却只是笑,叫她觉得自家姑姑和自己绝对不是亲的。
——亲姑姑哪里会干出这种事!送自家亲侄女来这么一个冷冷冰冰的地方,学琴?
姑姑还笑着问她:“怎么了?”
缥缈几乎要哭出来了,扭着一副脸,便往姑姑身上扑:“姑姑……这里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这偌大的仙山,看起来却冷清得可怜,放眼望去,甚至连建筑也只见得一幢。
这样一个地方,莫非真要自己孤苦伶仃地在这里待上个把年头?
还学琴呢,她待在这里能把琴拆了。
姑姑低垂着眸子,一副欲言还休的样子。最终却还是捺不过缥缈可怜兮兮的眼神,开口发话。
却也只是摸了摸她的头:“以后你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啊?
缥缈当时还不解,这样一个冷冷清清的地方,她能野外求生,还是荒地自建?
待了这么些日子,缥缈却不得不承认,栖云仙山确实是一个好地方。
有很多花可以赏,有很多湖可供闲泛;若是不喜欢文绉绉,还能去上山抓虫、下水摸鱼。地方算不上小,缥缈只有一个人,便也乐得自在、优哉游哉,如今玩玩乐乐,其实也并不算无聊。
只是,栖云仙山上叫她最好奇的还不是这些——
记得仙界有句俗话说,“宫商当论青羽雪衣”。这所谓当论的“青羽雪衣”便是雪衣仙子和缥缈她师父——青羽元君。
没错,便是有幸受托教缥缈弹琴的这位。要说这青羽元君,于仙界,素有“古今第一女神”之称。不仅琴声足以沉醉万物,而且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也想不被人和“祸国殃民”联系在一起,都是难上加难。
以前缥缈倒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和这样一位脱俗仙子扯上什么关系。本来她在汐昙岛当自己的慕云灵主当得好好的,修炼之余欺负欺负打不过她的小仙子,偶尔也跑出去给姑姑惹点儿麻烦。可自从那次自己在深更半夜把姑姑的琴弹得老响、因此把来访住下的希灵仙姝弄得哭笑不得之后,姑姑便笑着做出了那个大义灭亲的决定——
“缥缈啊,不如姑姑送你去学琴吧?”
当时姑姑的那个笑容是那样地有内涵。
可惜缥缈没参透,几乎是立马地点了点头。只想到自己即将要去一个新的地方当霸王,心里还得意得不得了。
姑姑要给她找师父,除了仙界有名琴师雪衣仙子,还能有谁?
和雪衣仙子那样一个开朗天真的人学琴,总要比整日待在汐昙岛来得充实有趣多了嘛,她何乐而不为呢?
若自己觉得没趣,大不了就耍赖皮回来呗。
这个霸王,自己是当定了!
可是,似乎那位同样琴技高明的元君,就这么华丽丽地被缥缈忽略了。
直到缥缈被姑姑唤到身旁,看见面前同是白衣却面若冰霜的女子时,才是幡然悔悟过来——
“以后还请元君多多照顾了。”
那是她们第一次见面时。青羽还一脸的不乐意,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缥缈本就对这个师父是满心的拒绝,见状,本想顺水推舟溜之乎也,可是姑姑的下一句话已然说出了口:“缥缈,来见过你师父。”
缥缈腿一软,差点儿没一头栽到水池子里去。
不是说好了是雪衣仙子的吗……
缥缈可怜兮兮地看向青羽。
青羽脸上依旧难掩一脸的嫌弃。
缥缈十分乐于见此:既然元君你不乐意,那我们便干脆一起……
然而,这位元君却不知道突然抽了什么风,原本的不乐意倏地一扫而空:“我定会不负你所托。”
说罢,“含情脉脉”,深意无限地望着缥缈。缥缈推诿的话立马各自溃逃,吞吞吐吐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她正揶揄,青羽却不由分说地接过了姑姑递来的一朵半开的牡丹。悠闲自得看着缥缈在姑姑的催促下行完了简单的拜师礼,缥缈跪罢起身就要往姑姑怀里扑,青羽却突然有意无意地拦在缥缈面前,将花簪在了缥缈的发间。
“以后要用心学。”
对面这位元君的面若冰霜似乎从来就没变过,秀眉轻瞥、朱唇微张。只是那双稍稍眯起的眸子却眼波秋色,里头静水微漾,又似蒙了一层雾般迷迷糊糊,看不真切。
只是这簪花的动作,却怎么看怎么叫人觉得温柔,与这分冰冷格格不入,却也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青羽看起来还想再说些什么,缥缈却再没了听下去的心思和胆量,裙摆一提,落荒而逃。
那之后她们便好几天没见面,后来缥缈就顺理成章地被姑姑八抬大轿送到栖云仙山来了,才是又见到自己这白捡都不想要的师父。
终究开始了朝夕晤对,也开始了这段堪称悲惨的人生……
缥缈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不知不觉便忘了时辰。如今倒是一如既往地悠闲自在,看个树逗个薯,人生之乐,莫过于此了吧?
至于有些不得不记住的重要事情,似乎就很自然的随着这些忙里偷闲的时辰,一齐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还有心思在这里睡觉?”
忽然,一个声音悠悠飘来。缥缈一惊,一个鲤鱼打挺起来,连忙站直了身子。
面前倏地划过一片雪白的衣袖。缥缈咬咬唇,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现在会来的人,肯定是自家师父啊!
师父怎么这时候来了?
完了完了,今天她还欠着那么多事情未做,现在连偷懒都被抓了个现行,那她的下场,得有多凄凄惨惨戚戚?
“你今日要做什么,还要我说么?”青羽冷淡的目光毫不犹豫地鞭挞在缥缈身上。缥缈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低着头唯唯诺诺。
“我……”缥缈努努嘴,道,“今日要弹《潇湘》练指法,还有……把寒烟潭旁老古树上施了法术的凝脂佩摘下来。”
一旁的小苕忍不住插话:“笨蛋缥缈,老树就老树,古树就古树,老古树,那人家得是有多老……”
青羽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来。小苕立马噤声,扇了扇身后的三片叶子,缩成一朵红药花,躲到一边去了。
缥缈忍俊不禁,谁叫你插嘴?
“现在笑得这么开心,所以是确保待会儿还能笑得出来咯?”青羽淡淡开口,语气无波无澜。
“我……”
青羽这话当真是噎人。明知道她没练还这么故意地问出来,这不是明摆着台阶一抽,要她自己找个台阶下么。
缥缈扭捏片刻,想到自己开始的偷懒,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不大的袖子里,两指对戳,蛮力地戳,往死里戳。但戳了半天还是没戳出个所以然来,倒是几次狠命交错,差点儿没把她的指骨头给折了。
终于,在又一次完美交错后,一指点腕差点儿打通内关穴,缥缈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浑身猛地一个战栗。
“内关穴可治精神异常。”青羽见状,淡淡瞟了缥缈一眼,道。
缥缈……
“自己练着,还有半个时辰开饭。这些时间,足够了。”青羽抬起一双细长的凤眸,不冷不热道。
说罢,白光一闪,缥缈面前顿时没了青羽的身影。
“师父……”缥缈顿时倍感绝望。
师父你这是要作甚,半个时辰,背一首曲子,练两个法术?
瞅着寒烟潭似乎不深,她还是收拾收拾细软,拖家带口地跳下去吧……
青羽一走,小苕适时地又冒了出来:“活该!”
缥缈无力地看了小苕一眼。
鸟不知鱼之乐,缥缈不知死甘薯之乐。
她还是自己蹲角落哭去吧……
——汐昙岛众仙皆知,缥缈是馋师。
也是个懒惰的馋师。
而距汐昙岛仅几百里之外,栖云仙山上。栖云仙山青羽元君做的菜,在一众仙子心中都有着不可替代的崇高地位。
来栖云仙山的第一餐,缥缈吃了青羽做的饭菜,从此坠入深渊,念念不忘。之后缥缈连着好几天都缠着要青羽亲自下厨,青羽也抓住这点,专门每天做一大堆珍馐美味,规定缥缈只有练好了法术和琴技,才能享用。
于是乎——
之后缥缈在栖云仙山,吃得最丰盛的一餐便是米饭配水煮白菜……汤。
嗯,汤。
那天青羽吃的是四菜一汤。
结局缥缈早已料到,自然,自己又是含泪抱大米饭。
尤其让缥缈感到伤心的是,就连小苕都蹭得了几块红烧土豆!
缥缈不服:“师父肯定是偏心!”
青羽淡淡道:“小苕被你拉着上蹿下跳也很辛苦。”
缥缈……
幸好厨房还有早上剩下的山药粥,师父说是吃不完所以留着;缥缈才不在意这么多,自己拿法术点火热了热,一口饮尽。
估计因为是剩饭,所以师父也没拦着她。她舔舔嘴唇,享受着这难得的美味,心里不知是什么感受。
想当年自己在汐昙岛,这种山药粥向来只有被自己嫌弃的份儿;而如今,哪怕这是早上剩下的,自己也喝得这么津津有味。
缥缈咬唇,一脸的欲哭无泪。
青羽在旁边看着,忽然觉得好生无奈。
这缥缈,喝个粥又在想什么呢?
青羽倒不大能理解了,摇摇头继续吃自己的饭,却觉得越来越没滋味。
这是在怨她?
青羽一甩衣袖,起身道:“若是你明白,一切获得都需要付出代价,想必你反而会得到更多吧。”
“什么?”缥缈含着一大口粥,含糊不清地问。
青羽却不再说什么。
这句话,只是别人说给她的而已,她复述罢了。
缥缈转过头去,却刚好见得青羽起身离去。白衣翩然,只留得一片寂静,似乎是在供缥缈思考。
付出……代价?
缥缈努努嘴,这么高深的话,她自觉她不懂。
她乖乖埋头收拾桌子,心绪云游四海无所牵挂,本体沉默死寂一言不发。
师父啊……还真是。
平时不近人情点也就算了,说起话来也像是在念书。
这样一个人,着实不讨外人喜;可是她现在被姑姑“托付”给师父才多少天啊,她总不可能耍赖皮,哭着喊着要回去吧?
她不由自主地轻呼了口气,听着似近似远轻微的嘶嘶声,心里渐渐地感觉到了几分安稳。
罢了,反正也不会久的,她这个性子,能在这里待住几时?
假装一下,没有几个月她就可以离开这里,回汐昙岛过自己想要的自在日子了……
缥缈洗干净了手,直起身子。
面前猝不及防闯入一团簇红,她吃了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抓起手边的洗碗布扔了过去——
“缥缈……”一双黑眼珠子死命瞪着她。
从洗碗布上被她拨拉出来的丝须坠在小苕面前,又有龙须又有刘海,角度恰当、配色协调,简直不能再美。
“我……我不是故意的哈。”缥缈赶紧伸手把洗碗布拽下来放好,顿了顿,又脑抽地补充了一句:“呃,你刚刚那样子……蛮好看的。”
小苕……
“等下我们又去哪里玩?”缥缈拉着小苕坐了下来,撑着下巴,和小苕大眼瞪小眼,问道。
虽然说吧,她还有很多法术要调戏,很多琴曲等着她去雨露均沾,可是浮生这么短暂,自然……
要玩玩先啊。
小苕白了她一眼:“你就不能做点儿正事?”
缥缈一眼白了回去:“你来找我能有正事?”
小苕捂脸:“好吧我坦白,我是来问你要不要忽视忽视你家师父的。”
说着,小苕整个巴在了桌子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缥缈忽然好想抓起来就是一顿擦,非得给桌子做个美容浴不可。
缥缈强忍着这种想法,咽了咽口水,道:“你是叫我又不修炼,又花钱陪你去浪荡?”
小苕噎了一把:“什么?”
缥缈饶有兴致地看着小苕,乖乖等着小苕开口。
小苕见状,也只好道:“仙界第一大族——蝶族今日举办花宴,众仙人都赶去赏花吟诗了。”
“那花宴啊,做做文雅,没什么好玩的。”
小苕继续说道:“重点是还有好多好吃的。”
好吃的?
“走。”缥缈道。
透过绮窗,看见师父仍一如既往专心致志坐在书桌前练字。缥缈忍不住得意一笑,和小苕对视一眼,脚底抹油,溜之乎也。
还有三个多时辰呢。
这么一来,自己终于可以去好好玩玩了……
都说教徒弟难,但缥缈看当个不愿收徒弟的师父的徒弟更是难上加难。
而她堂堂慕云灵主缥缈不幸地便成为了这难上难,所以她想,可怜的自己还是需要找点儿乐子,来安抚安抚自己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