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乱七八糟的碰撞声,来人似乎在尽力把自己往门帘后缩去,然而透明的纱完完全全地投出了他的身影。
他像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丧气地走了出来,无精打采地道:“他来做什么?找死?”
萧寂略一点头:“褚大人。”
褚岚:“你和蔚…忱怎么一个德行?!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蔚忱不买帐:“魏芩,谢谢。”
褚岚:“取这个名做甚?不如叫我以前常叫蔚无妄的名。”
蔚忱原以为他打这伤春悲秋起来了,本想说几句“斯人已去莫要伤怀”劝慰一下这人来着,便见萧寂不忍地转过头不再看他们几个。
褚岚:“――蔚二狗!”
蔚忱一句“你爸在呢”马上滑到了嘴边,堪堪将这句平日与褚将离插科打诨的话收回去,高冷地道:“我x。”
褚岚重重地一声叹,道:“你说你这嘴怎么这么欠呢。”
萧寂意兴阑珊地走出了这间到外面放飞自我去了。蔚忱满含责备地看着他,褚岚大咧咧地揽过他的肩膀把他按在摆了各式甜点酒茶的桌上,不正经地道:“可见这萧大人是非常识大体的,你若有他万分之一,那可不…”话锋一转,又道,“你说季浔见着你这样子,会不会吃醋?”
蔚忱不假思索:“会!”停了两秒,不确定地道,“吧?”
褚岚:“真的?可这患得患失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蔚忱呵呵:“怎么没见着何大人?”
褚岚幽怨地抬脸:“咱能不提这码事吗?”
蔚忱无所畏惧:“来啊,互相伤害啊。”
点评道:“太怂。”
褚岚不服:“哪里怂了?”
蔚忱不语,又问道:“不知褚大人的字该如何称呼?”
褚岚正直地道:“在追不到何戒之前我是不会说的。”
蔚忱转过脸,把一块梨塞进他嘴里:“那褚大人应该是做好了一辈子不开口的准备了。”说着他心疼地摸了摸对方的头发,顺手把他发冠一扯。
介于褚将离与自己在原世界中是无话不谈的死党,连带着对这个褚岚也亲切了起来。并且看样子褚岚并不介意自己熟络的语气。
他想到了些什么,忽而大惊:“他不会还不知道吧?!”
褚岚愁云惨雾:“他知道个屁!”
蔚忱义愤填膺:“说你怂你还还嘴?你自己看看,怂不怂!就问你怂不怂!”
他之所以惊诧如此,权是因为褚将离向来反感学生会主席何晚舟是人人皆知的。故此也并没有想过褚岚在这里扮演着如此一个痴心至此的的角色。
他试探地问道:“都有谁知道?”
褚岚一阵郁结:“你,蔚无妄,没了。”
蔚忱又是大惊:“现在只有我知道?妈呀我我我…太他娘的感动了。”
褚岚道:“知道怎么做了?”
蔚忱:“知道。向全世界宣布何戒被你承包了。”
一瞅褚岚愁眉苦脸的样子,忙道:“好好好,替你瞒着还不行吗,你爹怎么会卖你呢你说是吧。”
褚岚更加闹心了。
他慢慢地开口道:“不说这个了,那什么,江岭连不是风云人物么?他那些传奇事迹也就你没听过了。我跟你讲吧。免得他…”
他噤了声,悄悄地指了指萧寂。
蔚忱会意,去拿了两盏茶倒入杯中,低声道:“你讲罢。”
两边人马对峙数久,帮派中人先忍不住了,举起刀就要砍了这些瑟瑟发抖的门卫。
应夙将手抬起,阻止了他,道:“且慢。”
他审视般的眼神掠过面前所有顾家家丁,慢悠悠地道:“把顾龄给叫出来,你们还不用死。或者--”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些曾经协助压制他使他无法逃出这牢笼的人,压迫性地上前一步,“把几个孩子交给我。”
老管家老泪纵横:“绝无可能!”
“是吗?”应夙走过去抬起他的下巴,粲然一笑:“是不是没见到你们顾夫人?”
对方的眼里浮起血丝:“你…你如何知道!你杀了她!”
另一人也愤愤然:“现在提起,有何目的?!”
白誉冷笑一声,护在应夙面前,道:“顾家主躲着不敢见人,怕就是这个原因吧。”
那老管家大吼:“血口喷人!”
白誉本想将顾龄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昭告天下,顾虑到应夙是他的受害者,也只好闭口不提。
应夙懒得反驳这个老人临终前的忠心耿耿,轻声问道:“准备好了?”
见下人所做肯定回复,他拍了拍手。
所见本是星星点点的微光,由于布置在白誉的刻意安排的上风处风力正盛,瞬间顾府燃起滔天大火,由西向东迅速蔓延开,灼灼火舌烧舔着顾龄数年的心血,将其化为灰烬。
应夙有意让火势自侧屋所起,他的曾住屋在自己主导下熏为黑焦色,隔着浓烟重重隔江观火,竟泛起些许怅惘。
三个孩子禁不住火熏首先奔了出来,两个一出门便被蹲守着的黑衣人抱去,另一个则趁其不注意扎进一边的草丛中,在月色火光烟雾的渲染下难以寻及,应夙只是道:“随便吧。”
他缓缓地绽开一个笑容,白色的裘衣映射出火色的暖意,他伸手拭去额上薄汗,道:“顾家主莫要逞强了,赶紧出来罢,闹久了影响可是不太好。”
老管家两眼一闭晕死了过去。
如此僵持了进半个小时,顾龄仍是毫无动静。
应夙唇边的笑容渐渐淡去,他冷冷道:“拿下。”
除了个别侍卫挣扎了几下外,剩下的所有顾府下人都轻而易举地被黑衣人挟持。
白誉了然,带着一干人进了府中地毯式搜索。
他们每在火场中多滞留一秒,应夙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最后终于拖着个半死不活的顾龄出来,白誉低声道:“我们进去时顾家主已是不醒人事,想必他是下了决心去死的,房间密闭,浓烟四起,环堵无缝。倘若我们晚上一时半会,怕是就……”
应夙没接他的话,淡然地道:“这位顾家主觉得我们不会放任两个…哟,还都是姑娘不管,心安理得地找死了,”应夙点头示意手下将两个孩子手里的绳索解开,“只是他凭什么以为,他死了,我们还会去管这个孩子吃得饱穿得暖。”
“――但既然顾家主都这么信任我们了,我们也不好推脱是吧。”
他接过顾龄无知觉无意识的身体,打横抱起。自始至终,他的眼神独独停留在他一人身上,也许是恨,又不只是恨,而是更复杂的一片汹涌澎湃,灼热得与火光无异。
白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心中一沉,把目光错开:“这些人有家人的把他家人控制住,没家人的关了,不听话骨头硬的直接处理掉,最好处理得细致一些。”
几个黑衣人便无言地消失在黑夜中。他们在此前已经给周围几户人家下了封口令,如若其中一家将顾府走水判作人祸,这片区域就是真的要荒芜成乱葬岗了。
自然而然的,顾家的迅速败落在城里人尽皆知,全府上下共五十多名家丁连同顾家人一夜间不知所踪的事,更是惊煞众人。
与顾家有交情的几大家族纷纷恐慌,派人奔走打听。
然而耳目传回的都不外乎顾家主失心成疯,一把火烧了顾府,把所有人包括自己烧得骨灰都不剩和顾家人虐待下人,下人解脱无望,只能烧了顾府以解心头之恨。
说与声名鹊起的闻风帮相关的也不在少数,毕竟真相总掌握在部分人手中,但或是苦于没有证据,或是信任闻风帮的“仁慈”定不会罔顾人伦草菅人命的对此闭口不谈,坚信必定是顾家伤天害理在先,闻风帮才会下狠手的。
应夙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放在木板床上用拳头粗的麻绳五花大绑的顾龄,问道:“谢家有何反应?”
白誉背对着顾龄,道:“谢家已经乱了,现在是谢婉之兄谢苑在打理,同时也在调查此事。”
“让他查去吧,好好一个妹妹就这样没了,怪可怜的,”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从顾龄身上解下来的翡翠,“放出消息,说谢姑娘经受不住顾龄的折磨,自杀了。还有,把尸体送回谢府。”
据前去追查谢婉去向的人一刻钟前来报告,说在近郊的一条溪水中见到谢婉被水泡得发白的尸身,应是几日前去世的,死亡地点是在上游的一个巨湖中。尸身上还有些石块划出的创口,但没有血迹,她可能是在跳湖之后不久就死了。
应夙向一个近侍看去,那人立刻把手中的水泼向沉睡的顾龄,不带半点犹豫。
应夙:“……”
那人被他凌厉的眼神吓得一抖,手不由自主地把桶中剩下的水也倒在顾龄脸上了。
应夙:“……”
他和颜悦色地道:“我叫你拿水泼他了吗?”
那人偷偷地去看白誉,白誉道:“谁叫你拿水桶了?!滚出去!”
那人:“?!”
可惜他还来不及为自己辩解,就被押着滚了,成了白誉这个道貌岸然的禽兽的替死鬼。
这时顾龄悠然转醒。
一醒来就忙着把头往床上撞,和当初连连叩头求谢婉嫁给他有着讽刺的异曲同工之处。
应夙也应是想到了这一点,驱走下人,留白誉一人在屏风外候着,眼内折射出冷光。而后揪住顾龄的衣领,笑道:“你就那么想死吗?我还没开始玩呢。”
他褪去外衫,欣赏着顾龄的惊怒,道:“我那时被你玩了那么久都没去死,你急什么呀?”
顾龄奋不顾身地挣扎着,脖颈下,手腕处,足腕处深深地陷入皮肤,要将他勒断气一般。他发现这样似乎就能死了,欢欢喜喜地更用力挣扎了。
应夙道:“很高兴是吗?迫不及待地要去陪顾夫人是吗?可告诉你,你两个--不对,三个孩子可都还活着,你确定要去死?”
应夙笑着又解了一件衣服,这会儿只剩亵衣了:“我可不敢保证,你死了他们还会活着。如果顾夫人还没死我倒是会斟酌一二,然而她不是被你逼死了嘛。造化弄人--”他叹息道,“造化弄人啊。”
那日白誉在得应夙准许后出了屋,再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些什么。
只见应夙每每神清气爽,据推测顾龄应是奄奄一息。
再后来,级别低一些的就没见过顾龄了,众说纷谈,都猜是顾龄被折磨得无法只得自杀。
白誉听闻这种说法,摇摇头道:“都错了。”
有人不服:“这种想法没毛病啊。”
白誉:“这种想法本就是有毛病的。顾龄一开始本就想去死,是因为他并不知自己的儿女在我们手上,一得知情况他马上就停止了自残,而帮主的手段决绝狠戾他不可能一无所知。即便如此,他也愿为了自己的孩子遭其酷刑,护犊之意可见一斑。”
“他既然对将要遭受的痛苦已有准备,甚至在不知儿女被控制的情况下选择自杀,就没理由草莽地做出决定。如果要死,他会一开始就自杀。”
有人疑惑道:“不会是帮主下的手吧?”
白誉道:“你就那么确定,他已经死了?”他的手指在随身携带的匕首柄上摩挲着,“我猜,你们都没权力接触到顾龄吧?”
一个姑娘突然道:“不是内部传出的消息吗?”
白誉莫名地不安:“哪个消息?”
“顾龄自杀和被帮主所杀两个猜测,必有一个是真相。”
那姑娘白誉是认得的,她在他上山之前就已经在帮里了,算得上是个资深的。她也不会平白无故传播些空穴来风的流言。
但这件事怪就怪在:顾龄生前(他确实死了)未与除白誉,应夙,送饭的下人之外的人接触,可他死了不过一天,帮里便传开了。
可那位送饭的那日恰巧下山了不在帮中,也不可能是应夙或白誉自己说的,此其一;就算是有人不小心路过看到或者察言观色发现不对劲而猜测顾龄死了,也不可能如此确凿地说必定是顾龄自杀或应夙为凶手,此其二。
白誉暗自估量着,眸子陡然一缩,心道:“不得了!”
他厉声道:“封山!从现在起不得有人下山!违立斩!直到命令解除!”
――是了,除了他们之外,知道顾龄死讯的就只有那个真凶了!
他快步向应夙所在跑去,顾不上敲门推门而入,在对方意味深长的眼光中用低缓的声音道:“杀顾龄的凶手还在帮里,而且不是本帮的人。”
应夙听到前半句本无反应,到了后面才来了兴致:“你说不是内鬼,有何证明?”
白誉:“帮里的人不知顾龄背景,且多未曾下山,可说是毫无交集。谁也不会对一个帮主有心偏袒…啊抱歉,对初次见面也可能素未谋面的人痛下杀手。个个精神稳定,不像是见人杀人的疯子,”他努力使自己不去想方才入门时应夙的动作,佯装镇定道,“据我推测,杀他的不仅是帮外的人,还是他的熟人。”
应夙:“他不是喜结交吗?哪来的血海深仇…除了我。”
白誉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微不可闻地道:“熟人,不是仇人。”
应夙没有听清:“什么?”
白誉望着他,明白地,掷地有声道:“是亲人。”
应夙变了脸色,白誉冲出屋子,扯住一个见了他诚惶诚恐的人,看也不看就吩咐道:“传下去--顾家主的儿子在帮里,见到且生擒者有赏。”
错不了,绝对是顾念!
白誉不知为何竟不想把顾念擒住交给应夙,用脚趾想都知道应夙会如何处理。
但是如果不捉着顾念的话…他的眸色一黯,脸色不太好看。他提了提上衣下摆,向关着顾雯二人的房子走去。
如果没能把顾念绑回来,那么死的人,就是他了。
他之所以这般肯定顾念还在帮中未去,是因为就在这时,帮里听说顾龄死讯死因的人还在不断增长着。
这天天已向晚,白誉深知这一小时内若找不到顾念,等天暗了更不用想了。
顾念把他父亲杀了以让他逃离苦海,那么他是便是选择放弃顾雯顾安二人了?手足之情真的比不上父子情?
白誉在交待完下属去找顾念的刹那突然了然了--顾念平日与两个姐姐极为亲近,而顾龄长期在外应酬,对家事颇为冷淡,不可能只救父亲不救她们。但只要她们留在这里就不可能安全。
因此,按照顾念的所为来看,他下一步,就是去找两个顾家的姑娘,助二人逃脱!
山上的气氛登时紧张起来,微凉的山风都无法化去浮着的一层浓重的燥热。白誉叫过一队准备去西山巡逻的小队,也不解释,简单地道:“跟我来。”
他们哪里敢有二话,这位白公子可在帮主面前吃香得很哪!
白誉看起来精神不济,还是强撑着下了五十多级台阶,再登上西侧山坡时脚下一软,只要身子再一歪可能会坠下山崖。
庆幸有两位眼尖的牢牢抓住他两边肩膀,面有忧色。
白誉也知道自己有点失常,抹去额上不停沁出的细汗,抬手一指上面看上去毫无人烟的屋子,道:“上去,知道谁在里面吧?两个都按住,刀尖对准她们喉口,但不许误伤。”
他们立即去办了,起身时掠过一阵狂风过境似的呼啸。
白誉一回头看见自己的手臂仍被俩人架着,他:“……可以放了。”
两人依言立刻放掉他的手,白誉试着耸了耸自己的肩膀,一动不动。
他:“……”待血液开始流动,他才艰难地往上走去,两个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他跨进顾雯房门门槛,见顾雯和顾念二人被反手制住,心有疑虑:“顾安呢?!”
他本意是让他们拿下顾雯顾安二人以威胁顾念让他束手就擒的,而绝不是像这样捉两个放一个。
一个下属来到他身边道:“我们来时顾安已经不在了,顾念正在解顾雯的绳子。”
白誉深吸了一口气:“看守的人呢?”
下属:“换班时被钻了空子。”
白誉正待发作,一个笑着的声音响起:“罢了,跑了就跑了。但这两个跑不掉的…”应夙毫无笑意的弯眸与顾念相对视,“男的呢就杀了,长得没你爹好看我都替你心酸。至于这个姑娘--”
白誉突兀地失声道:“不--!”
应夙把冷漠的眼眸转向他,轻轻地道:“你别忘了,我同意你上山是有条件的。”
白誉微微一震,一言不发。
顾雯从顾念被架走时开始流泪,她的泪已经流干了。
顾雯面无血色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似乎知道了什么,歇斯底里地从哭哑的嗓底挤出痛至心扉的一声尖叫。
应夙充耳不闻,道:“她就是你们未来的帮主夫人了,好生照顾着,有何异议?”
白誉在满堂震惊中显得颇为镇定,如果不看他阴郁的神情的话。
他第一个跪了下去,眼瞳明明灭灭,归于无边黑暗。
他俯下头道:“见过帮主夫人。”
应夙温柔地搀起顾雯,对着白誉扬起明媚的容颜,轻柔地冲他一笑,眼底写满悲悯,用耳语般的音量道:“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