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初至不久,这漫山的桃花就出了芽了。微寒的空气熏的吐绿的新叶分外娇嫩,微风轻拂低低草坪摇曳不止。
蔚忱在出来前嫌弃了一下季言秋的衣物对他而言颇为宽大,对方一句“我也觉得不穿更好看”立马使他缄了口,只能挽起衣袖朝着对方奔去。
“等等――”
季言秋本是走着的,闻其所言便停下脚步,瞳孔深深不知在想什么。
蔚忱边喊着跑过去没注意到季言秋已不在走动,一不留神撞上对方。
刹那间鼻腔里盈满冷清香气,对方体温隔着衣料传来稀薄几许。
季言秋:“……??”
蔚忱:“你听我解释!!”
没等他说些什么以证清白,就听得季言秋在他耳边笑道:“常言道:‘人在做天在看’,你竟顶着睽睽众目主动投怀送抱,实在有伤风化!”
蔚忱忿忿地推开对方,好似还念叨了几句。
“……抱就抱呗,两个男人唧唧歪歪像什么话。”
季言秋被噎无语:“唧唧歪歪的只有你。”
又向着山下走了十多分钟,蔚忱为了打破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道:“我们下山来做什么?去见你弟之后?”
季言秋一时无言,须臾后才开口道:“回来啊,你以为呢?”
他拉长语调,慢吞吞道:“莫非你想去快活?”
“你若想去也成,日落前山下酒庄会面。”
蔚忱气极,指着他怒道:“谁说我要去了??!”
季言秋微微一笑,笑得他毛骨悚然浑身发抖,生怕对方趁他不留意将他送到什么非法场所。
费了一盏茶工夫来到山麓,便向集市上赶去,二人忽闻路旁一人低语:
“两位有缘人且慢。”
季言秋许是对遇上这事见的多了,不发一言就要继续往前走,不料却被蔚忱拉住衣袖,后者兴趣盎然地在那人面前停下:“何事?”
“在下有一语相赠。”对方身着一袭白衣,与过往路人不同,仿佛一丝污秽也不曾沾染,闻言缓缓开口。
蔚忱催道:“讲。”
“你们二人注定为情所迷,为情所困,为情所误。”
说罢只身飘然而去。
那人还走不远,自语的话自是落到他们耳中。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蔚忱仍回味着这年轻道人的话,问道:“他说的不是真的吧?”
季言秋却是微微一笑:“尽可不必太在意那人所言。只是这情字,又有谁人说的准呢。”
“你有心上人了?”蔚忱好似想起了什么,道。
季言秋咳起嗽来:“此话怎讲?”
“不然那道士怎会说你一生情缘如此?”
季言秋若有所思,道:“你有喜欢的人?”
蔚忱连忙道:“没有的事!果然那道士不可信。”
季言秋“嗯”了一声,不再接过话头,垂下眼帘敛去眸中情绪。
蔚忱虽为健谈,可自说自话的滋味着实算不上好,见对方不答也就住了口。
宋朝建筑的等级分化可谓是相当明显。一路走来看惯了平民的狭小屋舍,蔚忱在看见气派如此的季府竟也是愣了愣神。
宋代建筑不似大唐那般雄厚,屋脊之处的棱角修得宛转柔美,平添几分轻柔,斗拱被运用得淋漓尽致,窗棂连细微处都有阴刻牡丹重瓣白莲点缀,几经晕染的花瓣令蔚忱不胜唏嘘,真如评论家所言“遥望明寂之星空,宁静而沉滤。”
鎏金的牌匾上刻着“季府”二字,底下有两位年轻姑娘执帚打扰腌臜。
蔚忱上前一步:“这位小……”
季言秋蹙起眉,打断了他还未出口的话:“小娘子能否通报一声,请季家家主赏赏脸见他兄长一面。”
那姑娘面露赧然之色,低声应了声好,与另外一个较为年幼的吩咐了几句,返身回府。
“你不能直接进去?”
“我与蔡京曾有瓜葛,恐殃及家人便与他们不相往来,这府也是前不久才迁至此的,下人也招了些新的,怕是不认得我,”话刚至此,季言秋转身看向蔚忱道,“你方才称那姑娘为什么?”
“小姐啊……”蔚忱一脸疑惑。
“此话不可乱讲,”季言秋道,“若不是我阻止了你,你恐怕要被她们赶走。”
蔚忱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嘿嘿嘿地笑了几声。
季言秋喟叹道:“怕是你想那事想疯了。”
蔚忱不服刚要反驳,忽见一人从府内走出才心有不甘地闭了嘴。
一个与季言秋极其相似,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蔚忱还是能辨出二人不同所在的。
对方――虽然不相熟识,眸里并无季言秋的随和与调侃之味,换作不远不近的礼貌和恰到好处的笑意。
“谁说要吃墨来着?”季言秋音量不高,刚好够蔚忱听到。
来人越过季言秋向蔚忱抱拳,拱手道:“在下季逢秋,现任季家家主。”语毕假作不经意地看了眼季言秋,抑住心中万分诧异。
蔚忱腹诽着这俩双胞胎怎么性格差这么远呢??
蔚忱回以同礼,道:“在下蔚忱。”
季逢秋道:“季言秋你给这位相公添了多少麻烦?还不跪下!”
季言秋翻了翻白眼:“你怎知不是他给我添麻烦?”
季逢秋扫了他一眼,道:“胡说!你的麻烦多得可弥天了!四年前……”
季言秋急急打断:“莫提旧事!”
季逢秋瞧向二人时的困惑神色愈发浓郁。
蔚忱尴尬地咳道:“近日确实是我一直在给季公子添麻烦……”
季逢秋看了他一眼,转头瞪着季言秋:“你逼他不能说实话??”
蔚忱:“……”
季言秋:“……我好歹也是你兄长啊。”
季逢秋略为不屑地道:“倒是你这家伙,竟还记得你是我哥?”
回首对蔚忱道:“见笑了。我兄长天性如此。若不急着赶路,可愿到府内共叙一二事?”
蔚忱笑道:“恭敬不如从命。”说着朝季言秋点点头随他步入季府。
季逢秋领着他们穿过长廊。院内错落地栽种着各种稀贵名树,报春山茶海棠君子兰牡丹交相辉映织成一袭华服,蓬荜生辉。
许久未开口的季言秋忽然出声道:“阿妄呢?”
阿汪是什么??蔚忱方才纳闷,听得季逢秋不冷不热道:“送人了。”
“你竟如此狠毒!”季言秋捂着心口哀哀道。
季逢秋看他一眼,嗤笑道:“逗你呢,它跟邻家的去玩了。”
“见色忘主的家伙,”季言秋痛心疾首道,“我竟比不上一只母狗。”
“呃――”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不是我故意――”
“啊逢秋你别拦着我――”
“听人把话讲完好吗?!”季逢秋怒视着他。
“哦,你要说什么?”季言秋看着蔚忱。
“你们说的是??”
“我家的狗。”季言秋一脸忿忿。
“……哦。”
“你这次回来应该就不走了吧。”季逢秋负手立于季言秋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
“我没钱,”季言秋果断道,“拿完钱就走,不碍你事。”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碍着我了?!”季逢秋咬牙切齿道,“我也没钱。”
“他要的。”季言秋指了指蔚忱。
蔚忱:“……?!”
“我没要!!”蔚忱急急反驳道。
季逢秋的嘴角僵了僵,数秒后道:“钱放在以前那地方,你自己去拿,然后滚回去!”
他抬眸对上蔚忱探究的视线,笑着道:“你要待多久皆可。”
季言秋许是被区别待遇惯了,倒也没对季逢秋的态度多大意见,走进去不一会儿打包了一沓衣物和交子出来。
季逢秋扬了扬眉毛,不禁道:“你这是穷了几年啊??”
季言秋一本正经道:“你兄长我小隐隐于野,看淡名利,淡薄身外之物。”
又侃侃道:“君子自不争炎凉。”
季逢秋饶有介事地点点头:“有道理,你可以滚了。”
他漫不经心地扫过季言秋带出来的衣物,突然拔高音调:“这不是我的亵裤吗?!你你你――”
季言秋看他一眼,面不改色道:“咱俩小时候还合穿一条裆裤呢,你紧张什么。我要滚了再见。”
目睹了一切的蔚忱:“……”
季逢秋一言不发地将他们领到府外,脸色差得瘆人。
他们临走前季逢秋拖过季言秋,用蔚忱听不到的音量道:“你可想好了?”
“……”
正当季逢秋以为季言秋要沉默到底刚要放开他时,却听见季言秋轻轻地说了蔚忱的来历。
“你以为呢,”季言秋轻声道,“但若是这样害了他……”
恰巧蔚忱转过头来,季言秋做了一个“快好了”的口型,转头接着道:“这次定要护得他一世周全。”
“你若是决定好了……”季逢秋叹了口气,“小心行事,蔡京那边我会帮着周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