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小插曲并没有影响车小宝与jason的关系——见面点点头,也不怎么说话。唯一的不同是,车小宝发现冰箱里的东西越来越多。铺满烤盘的意大利千层面、黄油甘薯、覆盖着厚厚芝士的肉丸、油纸包着的切片萨拉米香肠、目测有三种不同夹料的三明治还有一整排瓶装鲜奶。
想来是那天那个红发姑娘抱怨冰箱里没东西之后,jason放进去的。
车小宝本来没有什么储存食物的习惯,冰箱门上的一条就够他放的了。而其余那些诱人的吃食,他碰也没碰。jason仍旧不留宿,也不知道他吃没吃,反正冰箱里的东西从不见少。直到有一天,车小宝发现所有牛奶瓶里都是一团一团的絮状物,显然变质许久了,这才忍不住与jason提了一嘴。
“冰箱里放怀了的东西,我帮你扔了?”
jason闻言,表情似乎很诧异:“你都没吃吗?”
车小宝也很诧异,皱眉道:“我为什么要吃你的东西?”
jason没话可说,从鼻孔里哼出一句:“扔不扔随你便!”
车小宝不是蠢人,对方话里的弦外之音他听得清楚,但他实在不想再欠jason什么人情。club助理的工作并不辛苦,薪水不错,还可以继续习武。本来他住在这公寓就不交房租,难不成还要再白吃白喝他的吗?车小宝自认没那么厚的脸皮。
过了几天是周日,领了薪水的车小宝带着三大盒西西里奶酪卷回去唐人街那边。给方家送去一盒,剩下两盒交给志安,让他留一盒再将另一盒替自己送去给大小董兄弟俩。志安妈妈见此也高兴,特意多给车小宝闷了一锅煲仔饭带走。
回去北滩,放下东西便去club锻炼。第二天一早又开始工作,下午回来休息,傍晚准备饭的时候才发现冰箱里自己的东西全都没有了。
车小宝记得几天前才把jason那堆放坏了的膏粱脂肉清出去,现下整个冰箱又满满当当的了。皱眉想了一会儿,去厨房角落里翻开垃圾桶,果见自己吃剩的半条法棍面包与煲仔饭在里面。
心头火起,车小宝在厨房里且是踱了两圈:这个jason有点过分了吧?没见过这样逼人受惠的!得跟他把话说清楚。可对方似乎也是一片好意,怎么说呢?
偏是这时候,放了学的jason回来了。
车小宝走回冰箱边,打开冰箱门,状似无意地问道:“我放在冰箱里的东西你看见了吗?”
“啊……”jason表情略有些不自然,故意用随意的语气道,“你那些东西……呃,那些东西我吃了,什么饭之类的。不好意思啊,没提前跟你说。你也可以吃我的啊!随便拿。”
车小宝见他那无所谓的样子,心火一路顶上头,径直走到垃圾桶那边,把垃圾袋拎出来直接放在餐桌上。一扯开,里面白花花的米饭间或几片红-彤-彤的腊肉便露了出来。
眼见jason的表情也如这腊肉米饭一般阵红阵白,车小宝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被当场抓包实在尴尬,jason张嘴了好几次也没吐出什么理由来,最后哼了一声,强词夺理道:“这些东西又没什么营养。你吃我的那些不好吗?”
“你当我是要饭的吗?”本想表达得委婉点,奈何一时血气上涌,车小宝一开口还是没忍住发了火。
上次是什么女朋友,这次又是吃的。这是要共- 产共- 妻还是怎地!
第一次见车小宝如此,jason也是一愣。印象里这华裔少年一直是低眉顺眼的,却不想发怒时竟有种骇人的气势。可jason自己也是火爆脾气,对方发火他下意识地也要发火。只是碍于理亏,此时只得干瞪眼瞪得吓人,半晌才道:“谁说你是要饭的了?算我跟你换着吃还不行吗?”也不知jason是怎么想的,只见他话音刚落便猛地上前一步,伸手掏进那垃圾袋,抓出一把饭就塞进嘴里。
车小宝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眼睁睁地看着jason喉头一动,咽了下去。
“现在可以了吧?”jason一边吼一边又抓了一把,还要吃。车小宝赶忙上前一把拍开他的手。
“疯了吧你!”车小宝实在是震惊,此时直视对方那蔚蓝眸子,再说不出一句话。
彼此恶狠狠对视了许久,到底是车小宝先转开视线,恶声道:“我去上工了。懒得理你。”
晚上闭馆下工,车小宝照旧训练了一个半小时,再回公寓已快12点了。
jason竟在客厅。面前茶几上,一个冰桶里插着几支啤酒。
“坐吧!”jason的语气平和,见车小宝不动,又加了一句,“请坐。”
与jason对视了一会儿,车小宝终究还是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
jason从冰桶里拿出瓶啤酒,起开,递过去,车小宝没接,他挑了挑眉,没多说,将啤酒放在他前面茶几上。
“我想跟你说……”只见这高大健壮的意大利少年正襟危坐,全不似下午发火时的暴躁,语气诚恳道,“对不起。我此前的做法很不应该,在这一点上我没有任何借口。但希望你相信,我并没有任何不尊重你的意思。让你心里不舒服,我很抱歉。”
车小宝面上没变,心中却一震:这位falcone少爷是在向自己道歉吗?他直视着自己的表情并无半分勉强,语气这样真诚,实在让车小宝意外。
再怎么意外也意外不过下午眼见他从垃圾袋里掏出饭往嘴里塞。车小宝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对方虽然做法粗暴,却是善意的。震动的心绪慢慢平复,胸口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腔暖意,车小宝也正了正身形,道:“你的好意,我明白。但我不认为自己可以理所当然地接受这份好意。我曾经帮过你,你也帮过我。你不需要再……”车小宝一时都没办法言语总结jason的做法,只得对他露出一笑,“我们已经两清了。”
“两清?”jason闻言也笑了,只那笑容很是苦涩,“你还是不明白,不是吗?那天你所做的……”边说着,边摊手环视四周,“你觉得这些就足够两清了?”
“我当时不是为了这些……”车小宝也转了圈手指,无奈道,“那么做的。”
“我知道,我也相信!”jason抢言道,“但是如果不是你,她会死在我眼前。我的堂妹、我叔叔唯一的女儿、我的血亲,在我眼前,被活活烧死。”
“那些都没有真的发生。”车小宝几乎是语重心长地对jason如是说,“你何必纠结没发生的事。”不禁回忆起那个会说几句粤语的混血小姑娘——jason这个堂妹的确很是乖巧可人。她还叫自己“小宝哥”!
jason闻言自嘲地一笑,拿起自己那瓶啤酒猛灌几口,才又开口:“我做过好几次噩梦。faye她……在大火里挣扎、尖叫。还有我叔叔……他一边流泪一边说,他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jason的话让车小宝莫名触动。他不知怎么安慰他。对方此时就坐在那辆放在墙边的哈雷前,在此时车小宝的视线里,jason的人也好像那架哈雷一样,刚硬而棱角分明,但在某个角度下,却又显得那么脆弱与孤独。
拿起自己那瓶啤酒,抿了一口,车小宝轻声道:“所以你戒了机车?”
jason闻言点点头,回身看向那辆哈雷:“这是我该受的惩罚……我让我的家人陷入险境。这种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
两个人又沉默了好一会儿,车小宝突然开口,道:“其实……我也懒得每天去杂货店买东西。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共用冰箱。我付你房租,费用包括在里面。一周200元,可以吗?”
jason闻言愣了愣:“ok……”他似乎需要反应一下车小宝的意思,“ok,一言为定。”
两个男的再没什么可说。jason干了手里剩下的啤酒,站起身,手插兜耸耸肩,道:“我得回家了。”
车小宝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过了12点,随即也站起身,道:“我也回房了。”
“明天club见。”jason走到门边从衣架上拿下他那机车夹克披上,最后道。
“明天见。”
回房冲澡,心绪起伏,车小宝脑海里又浮现出jason伸手掏进垃圾袋的一幕。联想自己与jason不多的接触以及andy平日里絮絮叨叨的琐事,车小宝真的很意外,对方那样爆烈与骄傲的性子,竟能如此放下姿态向自己道歉……他还对自己说了这么多心里话,他的恐惧、他的执着、他的决心还有那个噩梦。
车小宝也经历过一段噩梦连连的日子。在蒋天养刚被引渡回香港之后,他几乎每晚都会惊醒。他梦见自己浮在大海中,太阳正在缓缓从海平面落下。他眼看着身后金黄的海水颜色渐渐变深,越来越深,变成噬人的黑绿色。他想大叫呼喊,却发不出声音。他努力划水,想向那落日靠近,却只能在金黄与黑绿的交界可笑地挣扎着,直到力竭,然后惊醒。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将近一个月,车小宝在那一个月里也越来越沉默。
其实车小宝从没有过真正的知心朋友。他们五个小伙伴里,志安没心没肺,车小宝总是照顾他,却不会让他分担自己的忧虑;大董粗俗中颇有些刚愎自用,小董则像他哥哥的应声虫,车小宝与他们实际上并谈不来;方鹏倒是水晶心肠,只自诩“书香门第”,面对他们这些草莽出身,不经意间就会流露些许居高临下的态度;平素说话也总带着两分清高卖弄。其他三人或许听不出来,车小宝却不甚以为是。
所以,换个角度看,也许遇到这个jason并不算是一件特别倒霉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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