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本来已大好的身子不知何故又忽然连着几日发起烧来,整个人一直昏昏沉沉缠绵于床榻上,我实在担心,央着子青去让凉城内请个医师回来给他瞧瞧,子青还未言语却被叔父却一口回绝掉,他硬是撑着起身颤着手给自己开了个方子,哑着声说自己略懂医术,如此小病无需劳烦旁人。
我目光如炬地把方子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确实像那么回事儿,便塞给子青,子青一声不吭地披上厚袄进城去了。
我在叔父床前不安地来回踱步,反复问道:“你开的那个方子好使么?不会把你吃死在这儿吧?”
许是我来回晃得他眼花,他闭上眸子道:“放心吧,死不了,命硬着呢。”要知道,一个男人为了能够病得让女人心疼得不忍拒绝,那是得付出很大代价的。若不能顺利留在此处可如何对得起那连着五日在冷水里泡上三四个时辰的自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前几日他又偷偷给自己下了点药,想到此处南殇王不禁嘴角微扬,这浅笑衬上他潮红的双颊,倒真有几分让人我见犹怜的味道。后来我知道这场大病的缘由后苦笑道:如此能屈能伸拿自己身子骨做赌注的国君,这天下恐怕也只有他南殇王了。
整半旬的药吃完,叔父的病总算是回头了,可他却总说身上乏力,每日从正门踱步到月水阁后就得歇上好一会儿,咳嗽也不见好转,我问他为何这病好得这样慢,他只轻飘飘一句“病去如抽丝”就把我打发了,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毕竟会开方子的又不是我。更何况这些日子我与子青也沾了他不少光,从他能下地那日起,子青再也没吃过萝卜,叔父精湛的厨艺让子青刮目相看,子青为此偷偷躲在房内笑了好几回,我想他这辈子应再无可能爱上白胖胖又脆生生的萝卜了。
叔父第一次下厨的时候我与子青正在用抽签的方式决定午饭是爆炒萝卜还是萝卜汤,我俩蹲在门口理论到底是谁在签上动了手脚的时候,叔父已虚晃着身子步履蹒跚地去了东厨。我立马冲进东厨抢下他正准备清洗的菜,用力将他往回拖:“你可病着呢,赶紧回去躺着吧,今日除了萝卜汤,我们再给你加盘醋溜萝卜就是了,也好补补身子!”
他话音中带着无奈与些许委屈,道:“安阳,我无大碍了,今日午膳就由我来做吧,躺了这么些日子骨头都松了,也该活动活动。再说了,我这身子若想好得快些,可不能天天只吃萝卜啊,你若是不放心替我打打下手可好?”其实自打第一日赖在此处后南殇王的心中已是有了些懊恼,从前可真不该惯着她不许她下厨,现如今竟落得个要日日吃萝卜的下场。子青听叔父这么说点头如捣蒜,将我拖出东厨,积极揽下了打下手的活儿,我狠狠剜了他一眼,要知道直到叔父踏进东厨的前一刻,他可是一直冷着张脸的,平日里连笑都不肯赏一个,这会儿竟又主动与别人站到一处去,他为了不吃萝卜倒戈的还真快。
那日的午膳,是白宁离开之后子青与我吃的最丰盛的一顿,叔父说胃口还不太好只应付地吃了少许,我是差点没连盘子一起吞了,真的许久不曾吃过这熟悉的味道了,每一口都让我百感交集,子青更好,一顿饭就被人把魂儿彻底勾走了。自此后他对叔父那态度好的,哎哟,我都没眼瞧他,当真是应验了那句话:要想抓住他的心,先得抓住他的胃。
再过了些时日叔父的病总算是痊愈了,子青却绝口不提让叔父离开暮春醉,我心中隐隐担忧,叔父来此绝非偶然,若让他长留此处怕是不妥,便趁着子青喂食鸡鸭鹅们的时候主动提起这事儿来。
“子青,我瞧着蓝公子的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咱是不是该让他离开了?”
子青收回顿在半空中洒食的手,道:“你说的是,只是我掐着日子算了算,再过几日白宁也该回来了,我就想着让他再多住几日,一来这外头阴风怒号的,他大病初愈该再养养,二来白宁回来定会带些稀奇的物件,我们可以挑些赠予他把玩,也算聊表心意。”这意思是他不打算让叔父走,我若再坚持怕是要惹他起疑,被发现真实身份的话就前功尽弃了,只得摇头作罢,且先随了子青的意,我自己以不变应万变便是。
只是我们没等回来白宁,却等来了失魂落魄的老管家。我与子青住在这里本是极隐蔽的事,老管家绝不会无故登门,定是出了天大的事。
老管家扑门而入,老泪纵横,直跪在子青面前,语无伦次:“公子,公子,您快些回府,宁公子他,他……他出事了!”来不及问老管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子青已冲出门,双眸清冷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我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后扯着老管家不停地问:“白宁怎么了?白宁他到底怎么了?”
老管家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安阳姑娘,您……也去看看宁公子吧,他怕是……怕是不好了!”好好的人怎么就不好了呢?我与子青还日日盼着他回来一起赏春景呢!
我不信老管家的话,一定是白宁让他来诓我们逗我们玩儿的!可眼泪却收不住,顺着脸颊直往下滚,我朝老管家吼:“还愣着作甚,你倒是带我回去啊!”
老管家将马车赶得飞快,不知是因马车颠簸得厉害还是因思绪不稳,车内的我脸色煞白一声不吭,只不停地反复抓扯裙角,手止不住地颤。叔父随我一起上了车,这种时候我与子青已顾不上他了,且先随他吧。
马车停在白府正门前,我起身下车前却被叔父拽住,他利落地替我披上件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披风,风兜盖住我大半张脸,我急急道了声谢便跳下车,直奔内院而去,与摇着头弓着背急急往外走的医师擦肩而过。
子青将所有人都赶出了房,自己跪守在床榻前,他紧握着白宁的手,白宁闭着眼躺在床榻上,依然一身白衫,与离开时一样。子青声音颤着:“白宁,你可不要这样来吓唬我,我会生气的。你睁开眼睛跟我说说话好不好?好不好?白宁,你再不起来我可就跑了!跑去一个你找不着的地方再也不回来!”
白宁眼睫颤了颤,终是没能睁开,从前如丹的双唇黯淡无光,只叠声唤子青,声如蚊虫。子青握他的双手更紧了,一滴泪滑落,砸在白宁骨节分明的手背上。
叔父站在子青身后,轻声说:“子青,可愿让我瞧瞧他?”
子青以袖揩眼,垂目点头起身退至床尾。
叔父冷着脸把了好一会儿脉,又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笃定地说:“他这不是病,是被人下了毒。”
我大惊,白宁素来不喜与人交往过密,身手也不差,怎会被人下毒伤成这样?叔父沉重地看着子青说:“他现下虽意识模糊不清,却暂无性命之忧,伤他的人应是为了得他某样东西。”
子青眉头略松,担忧地问:“你可有法子治他?白宁何时才能醒过来?”
叔父替白宁盖好被子,道:“法子自然是有的,只是得先去会一会那下毒之人,白宁中的是西仪的‘落魂’。”
我疑惑:“‘落魂’是何毒?可容易解?”
叔父耐心解释道:“‘落魂’是种慢毒,由西仪特有的毒草落仙魂的叶制成,刚中毒时与常人无异,随着时日推移症状会越来越明显,白宁这副模样应是已中毒一些时日了,用‘落魂’者皆是为了要挟旁人,白宁身上一定有下毒之人想要的东西。想解‘落魂’并不难,只要知道下毒之人给白宁用了多少分量的落仙魂草叶,我们取相同分量的落仙魂草根便能解白宁身上的毒。”
子青双拳紧握,额上青筋暴起:“好歹毒的人!我去会他!竟然敢动白宁,我要他以死赔罪!”
我指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白宁埋怨子青:“别犯浑,白宁现在这样你放心将他交由旁人来照顾?还是由我去会会他,我很好奇他想要的到底是甚宝贝,竟用上如此阴险的招数。”不知到底是何物才让那下毒之人如此丧心病狂。
老管家跌跌撞撞送来一封信,说是刚从白宁衣物中找到的,子青急急打开,看后沉默不语地递给我,我将信揉成一团,倒吸一口气,道:当真是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