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生辰的夜晚,夜空总如一块巨大的幕布上缀满了耀眼的宝石般璀璨,我盘腿半躺在摇椅上悠悠晃着,看着遥不可及的星辰发呆,我早已过了相信自己是星辰之女的年纪,却依然喜欢在如此安详静谧的夜晚找寻夜空中最夺目的那颗星。
叔父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摇椅被他踩住停止了晃,我倒在摇椅上歪着头倒着看他,他满面肃容,吓得我赶紧坐直了身子问:“叔父,你的脸色怎么突然这样怕人?莫不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叔父脸色略松了些,只闷声道:“眨眼间我的倾倾都长这么大了,我有些难过罢了。”
我从摇椅上滑下来,拽住他的胳膊撒娇:“我都这么大了您却依然面如冠玉貌比潘安,难过的人该是我啊,现在当着外人的面这声‘叔父’我可是越来越喊不出来了呢。”这么多年我早摸清叔父的脾性了,只要把他往年轻了夸准没错!于是我又压着声再添了句,“您是不是偷偷用了什么驻颜术?”
叔父被我哄得略展了眉,道:“就知道胡说八道,还跟儿时一样皮,不让人省心。”
“那是,狗改不了吃屎嘛!”我甚是得意地脱口而出,待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收回,急忙更正道,“啊呸,不是不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你呀!”叔父捋了捋我有些乱的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叹了口气将我轻揽进怀中,“你大了,我再不能像你儿时那般总将你抱在怀里了。”
叔父是个喜怒鲜露于色的人,他今日不同于往常的悲伤让我的心七上八下慌得很,分明是有事,但若他不想说,我定是一个字也问不出来的,索性装作一无所知,如从前那般故技重施讨他欢喜:“叔父是在嫌弃倾倾越来越胖了么?”
叔父却拍拍摇椅示意我坐下:“倾倾,今年我为你备下的生辰礼就是这么些年你一直好奇的那样东西,是时候把它交给你了,有些事我也不该再瞒着你。”
我惊愕,这些年我一直很好奇的东西只有一样,但叔父从不许我碰它,今年竟然成了我的生辰礼,真是让我意外!本想迫不及待问叔父怎会舍得将它送我,看到他的脸色后又硬生生把话吞回了肚里,只乖乖坐在摇椅上看着他。
叔父谨慎地取下那条这么多年他从未离过身的八卦状坠子,小心翼翼地放入我手心,双手微微颤抖,我不知所措地看他,他沉声道:“打开。”如此精致的坠子竟然还可以打开?我疑惑地照着叔父的话打开了它,果然别有玄机,里面竟安静地躺着一枚极小极简的玉,通体浑圆晶莹,背面延伸出来一凸起,成弯月状,闪着幽幽的绿光。
这小东西虽然别致,我却没瞧出来它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竟被叔父当个宝似的藏了这么多年。我捏住它深感不满:“就因为它您罚我抄经抄到手抽筋?”曾因为太过好奇而趁着叔父睡时偷过它两回,可不幸的是都被抓了现行,只得百口莫辩地接受了最严的惩罚,我脆弱的心灵连受两次重创,对这小东西的浓厚兴趣自然很快便烟消云散了。我是个识趣的人,特别识趣,有句文绉绉的话是这么说的: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虽算不得“俊杰”,但的确非常识时务,多亏这么个优点,原本在别人眼中苦哈哈的日子我倒也过得有滋有味。扯远了,正因我脾性如此,所以在受过两次罚后我进行了史无前例深刻的自我反省,从此这坠子在我的心中便有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至高地位。现在叔父竟又将它作了生辰礼,那我从前那些罪岂不是白受了?叔父显然是在“撩事”,我自然不会放弃表达不满情绪的机会。
叔父谨慎地圈握住我的手,凝视着我缓缓道:“它曾被赐名‘双灵玉’,我愿它能护你一世平安喜乐。”
双灵玉戳着手心微痛,我莫名有些不开心,道:“双灵玉,好奇怪的名字。您愿它护我一世平安喜乐,那您呢?”
“我啊?我自然是倾我一世护你平安喜乐啊。”我立马喜笑颜开起来,像个傻子,遗憾的是现在的我并未能分辨出这两句话的不同,很久之后才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却哭得魂飞魄散,依然像个傻子。
叔父浅笑起来,带着明媚如三月的忧伤,刺得我莫名心痛。他轻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必须彻底忘掉我,你会怎样?”
叔父突然说起这些酸不溜秋的话怪瘆人的,我讶异问道:“您不是一直对我说,这世上最无用的两个字就是‘如果’,怎么今日反倒这么问起我来了?”
他突然握住我的肩锲而不舍地追问:“你到底会怎样?”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叔父,今日的他反常得我有些陌生。
“忘了就忘了呗,现在不都时兴相忘于江湖嘛,少了我这么个大麻烦叔父一定开心坏了。”我故作镇静地回道,低眉瞄到叔父狭长的双眸如生了雾般暗下来,竟有种小阴谋得逞的欢快感,忍不住搂上他的脖子添上句,“忘了多好啊,忘了我就可以嫁给叔父了呀!”
他僵住了身子,良久未置一语。我自然无法感受到他内心波涛汹涌般的苦楚:倾倾,有一天,我站在你面前,你会忘了我是谁,你必须忘了我是谁。
我自私地以为自己承受了太多痛苦,不久之后便选择了忘记,心安理得地过了许多个日日夜夜,却根本不曾想过,那个不愿意忘记又不能离开的人到底有多痛苦,我的痛,不及他的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