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穿锦棉,披着白袄,头上冒着汗珠,脸庞黝黑,眼睛却是出奇的亮,眼窝很深,带着异域风情,轮廓分明。个子不高,但是那身材却极为结实。想当初,这主儿在草原上猎狼,赤手空拳,生生把狼王的头给砸个血窟窿。只是,宴北实在欣赏不了这样的五大三粗。所以,当他对宴北说喜欢的时候,她拒绝了。他直来直去说:“宴北,我喜欢你,做我老婆吧。”
她也不客气回道:“我做不了你老婆。”
“为什么?”
“我还是比较喜欢北齐的男子。”
“弱不禁风,有什么好?”
“最少,吵架的时候,我不怕他一拳头打死我。”
那人很是委屈,格桑部落里最英勇的勇士,竟然被她嫌弃。
那段时间宴北路过这个游牧民族,而就因为这个人,她不得不提前离开,因为他腻人得很。每次都是十分刻意的制造偶遇,然后就凑到身边。她做什么都是说好。她不做什么也都是很好。举步维艰,就是她当时的情况了。
宴北觉得她和他说得很清楚:“我过不了你们格桑的游牧生活,我也不是能给你煮肉熬奶的女子,你在你的部落里是王子,你离不开你的部落,而我也不能在这里定居。所以,我们不合适。”
赞格里尔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跟着她走了一个又一个地方。宴北心道:这样一个闷骚又总是自说自话的人,就是沟通都成问题。
最后,还是宴北捎信给格桑族长,又趁着族长差人来寻的理由,独自上路,才得以脱身。
小伙子,人是不错,只是不合适。大大的不合适。
不过,宴北打死也想不到,在北齐这么大个地方,在京城这么大个地方都能遇到,真不可谓孽缘啊……
“宴北,这么久,是不是把我给忘记了?”赞格里尔一副谨慎又谨慎的模样,压抑着激动,十分不淡定的说着。
“闲走四方而已,赞格里尔,你好像长壮实了好多。”宴北笑着,让出了一个位置给赞格里尔。而他身后七八个随从看他的样子露出为难的模样。
宴北看到这样的情节,了然于心,于是对赞格里尔道:“你们是要找驿站吧,还是先安顿下来,我最近一直都会在京城,什么时候方便了,我们再见也行啊。”
“我就住在驿馆,如果你有时间就来寻我。”赞格里尔已不同往日的浮躁,宴北忽然觉得有种吾家小儿初长成的感觉。
宴北点点头:“一定的。”
“你……”赞格里尔兴致匆匆还要说什么,只听得那边有人问道:“请问,这是桑格王子的人吗?”
宴北听这声音,还是觉得耳熟。于是又抬眼看去,心里乐了,又探着头向那人身后看去,却是没有其他的人影,宴北站起身来,走到那人面前问道:“三哥呢?”
“公子在驿站等桑格王子。”觇都淡淡的神情,看着宴北。
宴北点了点头:“你快去吧,三哥知道我在哪里。”
赞格里尔抬头看向觇都,企图求证。觇都淡淡看了一眼宴北,点了点头。赞格里尔笑了:“那你也说个大概的地方。”
“流水巷。”觇都回道。
“诶?”赞格里尔没有反应过来。
“我就住流水巷里。”
“好,你等我寻你。”
宴北苦笑点头:“好。”
吃不知味就说此时的宴北。宴北摸摸肚子,扔下铜钱,便踱着步子,向流水巷走去,还是回去猫着吧,宴北心道。
觇都带着桑格王子来到驿站的时候,姬长安靠着窗子,十分出神地望着窗外。他听到有人喊着“宴北”的名字,他微微眯眼,看向那方。却是觇都和一个身着异服的男子。那男子喊着宴北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睛是急切而炫目的,姬长安隐隐一笑:小北好手段啊。
赞格里尔跟着觇都身后,问道:“她嫁人了吗?”
觇都所有的问题的回答只有一句:“你见了我家公子就有答案了。”
赞格里尔等不及,一个箭步窜到觇都面前,顿住身形说道:“你就这么打发我?一路过来你就这么一句?”
觇都淡淡看了赞格里尔一眼,心道那女子究竟是做什么的,这么招蜂引蝶勾三搭四……心里不齿,却无意参与其中,只是礼貌看向赞格里尔:“我家公子就在二楼,请王子上楼。”
赞格里尔狠狠剜了觇都一眼,转身上了楼。
觇都心里冷笑:这样一个孩子气的王子在资源匮乏的边境上,那么多的凶猛部落,格桑能维系多久?
赞格里尔大步走上了楼,只是扫视一下环境,就看到那么一位公子安静坐在窗前。对着他微笑,温润如玉,这四个字从心底涌出。
宴北在家清闲不过两日,有个闷骚便上了门。
宴北当时正坐在屋檐下闭目听雨。
微风吹过,雨点偶尔打在宴北的手背上,宴北就闭着眼,闻着雨点掉落在地上翻飞起的泥土的味道,听雨打落枝叶的声音,感受那份从手上传来的湿意。
“小北好惬意啊。”这戏谑的调子,带着一身香气,脚步杂乱排场浩大的某人,宴北不用睁开眼睛也知道是哪个。
“连相好兴致。”
“小北这一声可就生疏了。”
宴北睁开眼,看见这人拿着把玉扇,也不展开,右手执扇于胸前,左手背在身后,晃晃悠悠。他身后跟着撑着锅盖大的雨伞的两个人,就走进了院子。撑伞的人的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托着香炉,香烟袅袅升起,也不知被这风雨吹向何处。
“连晋,你病好了?”宴北懒懒坐起身,又擦了擦手背,抬眼看着连晋。
“你都不关心我,也不来看我,只好我这个大病初愈的人来看你。”连晋笑着走道宴北身侧,举伞的人便退到一侧候着。
“我这小门可容不下您这大佛。你不过伤寒,只要听了医嘱总不会有事。你这一病想必更忙,我怎好叨扰。”
“你来看我,怎么叫叨扰?你来,我只会好的更快。”
“你现下也生龙活虎。”
“可这么久才能下了地。”
“那你还在这雨天出来作甚?”
“带你看好玩的。”连晋神秘兮兮对她眨眼。
“哦?”宴北只是扬起了头,斜眼看向连晋,不屑一顾的模样。
“听闻你这几日都没有去靖王府。而靖王妃几日未出府门,想必这舞曲到了瓶颈之处。我带你看看新鲜的调剂一下。包你忘记烦忧。”
“哦?”
“不信我?”
宴北看着连晋略带挑衅的表情,她冷冷一笑,“热闹?”
连晋点头,故作深沉十分肯定的语气说出两字:“热闹。”
“就随你去了。”宴北站起了身,笑着应下。
连晋听了,笑了起来,伸出左手,勾了勾手指,后面就有人送上一套锦服,又有两个人陆陆续续端上茶具。连晋又唤人拖过一张小桌,坐在一侧:“小北,不急。先喝点这御用的清茶,待雨歇一歇,咱们穿上这套行头,再出发也不迟。”宴北看了看连晋笑得惬意的面容,心里给了他四个字:附庸风雅。
连晋就陪着宴北在院子里喝茶,撑伞的和捧炉的都远远站在屋檐下。宴北旁若无人,闭目养神。鼻子里隐约传来那阵阵香炉里的香气。
等到天擦黑,百里碧来问要不要用晚膳的时候,连晋摆了摆手:“我带着你家姑娘,你还怕饿着她?”
宴北抬眼看着连晋问道:“什么时候走?我倒是有点饿了。”
连晋望了望天,笑道:“这个时候去,倒是早了些,我们先去巷子口吃点小食,然后再吃大餐。”
宴北点头,刚要起身,便被连晋用扇子按住了手臂:“可别吃多了,等会吃不到好吃的了。”
宴北嗯了一声,便进了房间去换连晋拿来的衣服。
那是一套上流男子的衣饰。奢华而繁复。
百里碧替宴北穿上这套衣服的时候还说:“这看起来不像是要去好地方的意思。”
宴北抿嘴不语。连晋有一点好,就是不拘小节。带着她看过不少好玩的事情。什么斗角,两个男人光着膀子在一个四方的泥地里扭斗着----北齐哪个女子能这么肆无忌惮看着男子裸体?什么尸道,传闻陇川之地背死人上路,晚上专要走的路线特别神叨----哪个人不忌讳这些?什么香茶,偷看年轻未出阁的女子穿着肚兜在幕天席地的茶园里用唇咬下茶叶----哪个正经人会做这样的龌龊事?偏就这个走偏锋的连宰相干得出这样的事。据说他曾听闻名满京城的头牌夏青清高孤傲,不曾被人看过身子,他就非要和人这位清官头牌胸口上有没有一颗红痣,惹得一连几天,名流公子为此大打出手,差点酿成血案,而朝堂上也多人为此反目。这样的荒唐让众多官员联名上奏。偏这是北齐第一宠臣啊。皇帝招他前来,开口问的是:“头牌胸口到底有没有那颗红痣?”
连晋之无耻,世间少有。
当宴北听着连晋对她绘声绘色的形容当时各路纷争的盛况的时候,心里给他下了这样的定义。
所以,当连晋说好玩的时候,定然有一场好戏让她看着的。她欣欣然接受。
宴北着装完毕,出了房门,连晋一看宴北的模样,笑着展扇:“好一个翩翩少年郎。”百里碧看是男装,便简单扫了宴北的眉头,又用小刷在鼻头颧骨处简单描画,便突出了俊俏二字。让宴北此时看起来雌雄莫辨。
宴北低头作揖,一派男子作风,落落大方,毫不忸怩。走南闯北,想她宴北还穿不出男子的风度翩翩?“敬盼所及之地。”
连晋扯着宴北的袖口,向外走,一边走一边笑看着宴北说道:“定不负所期。”
然后,她果然果真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出好戏。
这里是北齐最负盛名的妓院。红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