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红楼(上)
宴北看着连晋那双眼,恳切,渴望,还有隐忍。她摇了摇头:“等你做什么?我只说我不会在京城长住,又没有说马上就走,你这样,好像我怎么了一样。”
连晋也不去接那水杯,只是拉着那手看着宴北,又连连咳了几声:“你一直生我的气,我就怕你一离开,让我就找不到你了。当初说走就走,而今你房子买下都不告诉我一声,你从来都不把我当回事。”
宴北哑然失笑,莫非病中的人格外矫情?“我一直都把你当作是我的亲人。当初……”宴北顿了顿,连晋握着她的手也顿了顿,她感觉到他手心的汗渍,她轻轻摇头道:“我不能说原谅了你,你已经是个大人,知道那样的事情,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对自己的生活每当升起一点希望,想到那时……我就觉得那点希望都离我远去。但是,连晋,你是我的亲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在我最需要鼓励的时候,都是和你在一起的,所以,无论怎样,你都是我的亲人。”说着,她一手按住他的手,一手拿起了杯子,递到他的唇边:“我若有心躲你,你也不会找到我的。”
连晋沉默不语。如果她把他当成了亲人,他对她所有的付出岂不是乱伦之举?不过,她说的倒是真的,那一年,他逼她太甚,所以最少一年的时间他没有她的消息。所以,他现在也不逼迫她啊。她这性子说硬也硬说软也软。只是不要硬碰硬,他便能把握住她。所以,他向她示弱。所以,在他生病的时候,他就要出现在她面前,让她知道他对她的好,让她狠不下心来对他。
“你不要躲我。”连晋委委屈屈说道。
宴北点头:“我不躲你。你听话,回去好好休息。我一时半会是不会走的。更何况,我还要见傅白衣。”
“为什么非要见他不可?”连晋皱着眉头。
“我要告诉他一件事情,要问他一件事情。”
“与那个女大夫有关?”
宴北略微迟疑,又随即点头。
连晋笑了起来:“那我回去了。看你心情也好,也肯和我说话,我就放心了。咳咳咳咳……”这样一笑,却带着他咳嗽起来。
“你回去好好休息。出个门总要这么个排场,真真怕人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快快回去,这样我那马车也能回家了。”宴北笑着说道。
“等我病好,就来寻你游京。到时候看你还舍不舍得离开。”连晋说得十分孩子气。
宴北点头笑笑:“快回去吧。”说着,便起了身,跳下了马车,走到自己门口。百里碧也跟着进了门口。宴北看着连晋的一行人离开了这条巷子,便推门进了这宅子。
她叹了口气。她的生活现在想想,杂乱混乱,从她珍惜的,到她拥有的,从头到尾,无一处不是在嘲弄着当初的天真。
而她回身的时候,却没有看到巷子的另一头有两个人一直看着她上了连晋的马车,到连晋离开,直到她进了那门。
宴北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的时候,回想白日里,她本是要拒绝的,靖王妃似乎看出她的意图,便只是淡淡一笑。她柔声轻语道:“阿北先听我一曲,再决定。”不等她拒绝,便让赵裴玉奏起一曲。曲调还不是很完善,只是一段,却弹奏的荡气回肠。宴北听完,觉得心中有股激情想要释放,但她全数忍住。靖王妃在她身旁说道:“阿北,我想在宫宴上唱一首战歌,京城里的脂粉气太浓,我找不到合适的舞者,都说流云君的舞大气潇洒,难道,阿北不能帮我?”
宴北看着姬洛宓,不禁问道:“若说这样的舞,不如寻我师傅燕东更为适合。他……”
“燕东在韩束一役中的舞成为传奇,我自然知道。我曾问询过他的意见,而他让我来寻你。”说着,姬洛宓伸手递出一封信函,上面宴北二字潇洒大气,宴北一怔,确是师傅的笔迹。她伸手拿过,拆开看过,内容与姬洛宓所言不差。
“为何之前靖王妃不拿出这封信函?”宴北疑惑。
“我想要阿北一个心甘情愿。我想要一个不同的战舞,如果只是因为你师傅所托,阿北的战舞便带着你师傅的影子,但是如果是你听到了我的歌了解了我的想法,你便会给众人一个我的战舞。”
宴北一笑,先听了她的歌,有了自己的想象,她的舞就不带燕东的影子。而此时再拿出燕东的信函,叫她无法推却,这王妃倒是聪慧。“所以王妃一定要面谈就是如此原因?”
姬洛宓点点头:“非流羽君亲耳听闻,不敢夸口,予一个流羽君的战舞。”
宴北鼻息轻叹,躬身作揖:“我尽力而为。”
“我信你。”姬洛宓伸手虚扶,微微一笑,倾国倾城。
宴北在床上辗转反侧,过去的事情一幕幕都重新铺展开来,爱恨痴缠纠葛难过。对着未来隐隐担心。
这一夜,姬长安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却许久未能入睡。
这一夜,连晋昏昏沉沉,似睡似醒之间,做了一个漫长而慌乱的梦。
这一夜,百里碧想起那赵裴玉与宴北对视之后的神情,想起了姬长安,也想起了连晋。
这一夜,赵裴玉却整夜弹起了飞天,宴北见到他后的陌生和冷淡,让他心中酸涩不已。
这一夜,姬洛宓卸了妆容,看着镜中的自己,却笑了起来。她扭着发尾,依向靖王的怀中,她哧哧笑着道:“夫君,这一切比你想的来的有趣得多呢。”
这一夜,京城里刮起了大风,翌日清晨,满地落花,空气却是格外的清新。
之后的几天,宴北过的很不好。
她编舞的时候,总是看到靖王妃皱着的眉头。当她问起的时候,靖王妃只是说:“不是那种感觉。”
感觉,那是什么感觉?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而唯一欣慰的是,这个靖王妃连赵裴玉的琴音都不甚满意:“总是少了点什么。”
宴北懒懒靠着栏杆上,看着靖王妃写曲谱,同时翻阅记录着舞步的册子,轻轻摇头。
靖王妃无疑是美人。举手投足的娇贵和端庄,不胖不瘦,却有着你想象不出的爆发力,她能有那么雄厚的底气,唱出那么深沉的曲调。但,宴北还是觉得她在浪费时间,浪费时间在这些看不到和摸不到的东西上。她从来都是为自己舞的。即便是在官场上要舞什么,她几乎没有准备,从来是即兴而舞。她舞她听到的快乐和悲伤,她舞她喜欢的阳春和白雪,即使是愤怒,她都能舞出一团火焰。但是这次,却要一点一点的剔除她的感知她的感觉。她听着赵裴玉的琴音,她和着靖王妃的歌,她初时的激荡,都变成了木偶一样的动作,牵强而僵硬。可是她又不能甩袖而去。她有种预感,这会是她跳的最坏的舞。
靖王妃感觉到了宴北的目光,抬起眼,看向宴北,微微一愣:“阿北累了?”
“靖王妃,我想休息几日。”宴北欠身回答。
姬洛宓看了看宴北,似在揣测她的心思,宴北被看得十分不舒服。这王妃总是这样的神情,好似总想看透自己一样。宴北扯了扯唇角,让自己露出几分笑意。
姬洛宓笑了起来:“我让阿北累了?休息一下也好。”
宴北觉得她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好像希望她休息之后能跳出她想要的舞一样。心里开始烦闷。压力什么的最讨厌了。
宴北虚应几句,便转身出了靖王府。
这一休息就是七天。日日,宴北浇花散步,听曲逛街。百里碧跟在宴北身后惶惶不可终日:“姑娘不是胸有成竹?”
“没有,没有成竹。”
“姑娘有什么想法可以舞成王妃要的舞?”
“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么多天,王妃都差人来问过了,姑娘也不回个话?”
“说我累,还要多休息几天。”
“姑娘,你是不想在京城,不是想在北齐跳舞了吧……”离宫宴不过十几日,这个状态……百里碧一头冷汗。
“还没有想好以后在哪里呢。”宴北漫不经心浇着花。
百里碧递过曲谱道:“不如姑娘再想想?”
宴北看了一眼百里碧,接过曲谱,低低哼着,却不得要领。心里烦闷,把那曲谱丢在桌子上,塌坐在椅子上一靠:“阿碧,我心烦,我要出去走走。”说完,便起了身。百里碧跟了几步,宴北回头道:“不用跟着,晚上也不用留我的饭菜。”
宴北揣了点碎银子,出了家门,漫步目的地走。
人多的地方,她觉得闹,于是就往人少的地方随意走。
走着走着,就发现走到的城门口。
她看到城门也是一愣,没想到这半天的脚程倒走到了这里。
门口有酒肆。小小的门面,茅草搭救的小屋,里面的人不多,就宴北看来,问路的都比吃饭的人多。
她觉得有些累,便走了进去。
那小二看到她,又探头看了看她身后,微微一愣,随即一笑:“姑娘一个人?”
宴北点点头:“是。”
“姑娘想吃点什么?”
“一碗米饭。配点小菜就行了。”
“得了。”那小二动作麻利,擦了擦桌子便转向后厨。
不一会儿,饭菜上齐,宴北就细嚼慢咽看着往来穿梭的人群。
她散漫惯了。这一下子被人束缚住了,总觉得心里头烦闷。一向是她要去哪里就去哪里,什么时候有过不得不啊。
宴北心里不爽利,咬着筷子,吃得甚是狠辣。
“店家,官家驿站怎么走?”
宴北正吃得咬牙切齿,就听这嘹亮的声音,带着北齐西北方游民的口音。宴北曾在那里呆过一段时间,也结交了不少朋友,所以觉得甚是熟悉,下意识就抬起了头,这一抬,她肠子都悔青了,心道,怎么遇到这个魔障了。
而那边便有人喊道:“宴北,这就是你们说的缘份吧,是缘分吧!在这里都能遇到!宴北,宴北!”宴北心里那个委屈:我也不想遇见你好不好。
惨兮兮抬起头,扯起牵强的一笑,便看向那人:“赞格里尔,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