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波将自己锁在小房间,经过一整天休息,恐惧仍然久久不散,即使风吹草动也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即便是知道真相也必须三缄其口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周围的人对潜在危险毫无感知,即便是父母也是一张冷脸,对隋波的精神状况毫不关心,百般叮促好好学习,以后考个好学校,找个好工作,再买个好房子,找个好老婆,生个好孙子……除了学习外都不用额外思考,只有成绩才是未来的基石,如果偏离他们的计划就未来就会彻底崩塌,隋波也觉得很迷茫,命运被他人左右,无从选择。
一天没去上学没有任何变化,老师教风严谨,学生埋头苦读,丝毫不会因某个人没来产生任何变化,就连向来友好的班主任也只是简单的关心下就草草了事,大家更在意的是学习成绩,耽误一分钟就有可能耽误一分希望。主课依旧枯燥乏味,不过隋波的画更多的停留在昨晚肉芽怪和戴猫脸面具的女人身上,每一笔都在触碰最深处的恐惧,不过将他们画完就觉得如释重负,你到底是谁?晚自习前隋波借口身体不适早早离开。重回建民路,廉价的粉煤灰砖将铲五非废弃的街道完全封住,隋波好像看到肉芽怪在里面肆意捕食,里面彻底被杀戮和死亡笼罩,而且只要它们感到饥饿随时可以出来。一堆豆腐根本无法阻挡肉芽怪,只能遮挡人们辨认真相的眼睛。我到底是活在怎样的城市里!隋波拿起手机犹豫一会儿,还是拨通姚警官的电话。
十分钟后姚警官一声便衣出现在约定好的卡乐星咖啡甜品店,这以前是杰克王经常光顾的地方,自从他去米国后隋波就很少来这里。至于为何选这里自己也不知道,也许这里的环境是全宜城最优雅的。相比四年前照片甜甜圈已经全部下架,取而代之的是大众汉堡和热狗,人流量增加不少。姚警官点了两杯咖啡入座,很难想象他只比自己大五岁,无论是谈吐和气质都成熟许多。
简单交流后姚警官双手交叉顶住鼻梁,“现在警方内部就有问题,刑侦二老离奇死亡,法医被辞退,逼证人做伪证,伪造事实篡改证据,这一切都是顾青在捣鬼。对不起,让你承受如此大的压力,但是我希望你能继续配合,直到我们摸清顾青的脉络完全铲除为止。”他话语有些沉重,但不失诚恳。
隋波感到很无力,正义的使者都出问题谁还能维持正义?不过能正事问题根源总比随便砌一堵墙堵住视线好,只要伟大的党在,正义肯定会得到伸张!隋波深吸一口,由于口才有限分好几段才将所见所闻表达完全,姚警官还时不时提问题,用笔不断涂写记录,最后隋波拿出上课时画的肉芽怪和猫脸女人的画像,并且郑重声明,“我想猫脸老太也有好人,她和前面两位不一样,是她救了我。”
姚献忠并没有表态,尽管今天的对话不能当做证据但是能给提供新的调查方向,不管幕后有多强大相信废楼之迷早晚会解开。“好吧,谢谢配合,如果还想起来什么我随时可以出来。”
隋波点点头,本以为说出来会好受点但是一路仍然心事重重,路过随缘超市时突然被个满面胡渣的老大爷叫住。他以前摆摊卖油墩子和臭豆腐,连续十几年,可能是身体原因近年没看到过他。以前即使是最冷的冬天他都用长长的竹筷翻弄油锅中的美食,给予饥寒的人们满足和温暖。他们交流很简单,甚至不知道对方姓名,再平淡的感觉十几年时间却沉淀出深深的依赖。他拄着拐杖坐在透明门帘里,眼眶深陷像是刚大病一场,而且身上似乎有股难闻的味道。
今天来随缘超市光顾的人明显增多,货架也摆满商铺。他挤出三分笑容对隋波说:“小伙子真是抱歉啊,我闺女乱收账真是对不住,今天特意来赔礼,所有商品随便拿,至于多少钱你看着给。”
他到底有没有想起来?也许自己只是他几百个客人中的一个,或许根本不会在意。再次分析老大爷的话想到前几天偷吃关东煮的情景,那个白衣收银员充其量也只能算孙女,如果是闺女,年纪至少在十四以上。咳!“老大爷,您还记得我吗?”隋波试图沟通可都是徒劳,他逢人只说那一句,显得有几分病态。衰老已经彻底摧毁了他的思维,正是可怜。
隋波看到商品仍然没有标牌,有的人在收银台的铁盒子里直接甩了一张大面额钞票,还有的人一分钱都没给,最可气的就是商品没拿什么,反而将手伸进铁盒里拿出大把钱装进自己口袋。老头只顾坐在门口对他们的表现不管不问,只顾招呼来往的行人,不断重复那句话。隋波即便知道结果仍然问,“大爷,您这样合适吗?我看亏得多赚的少。”
老大爷终于机械式的重复,歪过头看着隋波,隋波从他昏黄的眼睛里看到数不尽的故事。他再次转回头再次茫然的看向街外。人潮流动,炫目又紧张的建民路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这点隋波觉得和老大爷挺像。再次买了份关东煮后向铁盒投入二十元后匆匆离开,在麻木冷漠的城市里自己像匆匆过客,好在有一份美食可以让空虚的身体得到暂时温暖。
老大爷的女儿叫雷娅,她靠在在二楼窗口静静看进出的人群,原本的期待转为淡然。她的手臂缠着绷带,伤口仍在隐隐作痛,没想到这种小伤很难痊愈。天色已晚,行人渐稀。雷娅打开梳妆台,里面有一张精致的猫脸面具,瓷白光亮,露出迷一样的笑意。
雷娅的母亲在一遍遍喂食老大爷米糊。岁月如刀,在她脸上刻出棱角和诸多皱纹,却无法削减眷恋不舍的爱意,时间已经所剩无多。
今晚不能再出去了!雷娅推上抽屉,镜子里的脸庞美丽无瑕,温润中藏着浓重的杀意。她像蜂鸟般飞到母亲身边急切的问,“爸怎么样了?”
“今天胃口特别好,一管下去还能再吃。”满头华发的老太边喂边说。
“妈,我来吧。” 雷娅接过勺子很有耐心的喂老大爷,每一勺都倾注着浓浓爱意,直到他摇头为止。
老大爷并非她的生父亲,亲生父亲在她一岁时就被捕,除了被捕的消息其他音讯全无。为何被捕?即便有所隐瞒雷娅还是查到父亲当年是个骗子,凭借英俊的相貌和过人的才华骗了很多女性,常年抑郁寡欢以至于母亲生下她后迅速衰老,四十岁本该风华犹存的年纪却老的像七十多的老太婆。
父爱的缺失直接导致雷娅童年的不幸,同时也深陷阴暗,不断挑衅同龄人甚至比她还要大的孩子看他们惊慌失措视为最大的快乐。发现了田野中画画的小隋波,她像惩罚别的孩子一样,先丢小石子试图激怒,可是无论丢多少下他始终和水一样平静,石子丝毫没有溅起任何波纹。她决定更严重的惩罚办法,找来一条蛇放在他脖子上,他仍然在画画,直到被蛇重重的的咬一口。雷娅拍手叫好,她很好奇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孩子能画什么,当她走近画板时惊讶发现画的不是农田,也不是山水,而是巨大的工厂在喷吐有毒浓烟,在重毒下工人单薄的防护形同虚设,死亡的人就地埋葬,活着的人渐渐变成奇形生物。幼小的身体里究竟藏着怎样的灵魂?雷娅第一次感到同类的存在,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好在知道小雷娅已经有远超同龄人的智慧,知道被蛇咬后如何急救,在回实验室叫人来帮忙,很幸运的将他从鬼门关里拖出来,同时超过常人的心智隐瞒,谎称自己丢石头完全是为了驱赶毒蛇。
想想过去真是好笑,自己捣蛋还要带着他一起,遇上暴民差点送命。还好遇到后爸,也就是现在的父亲,冰冷的心逐步被融化,慢慢回归正常女孩,这短暂的正常只维持到十六岁,才发现自己和他们不一样。
大爷早年一直卖炸货吸入大量油烟导致肺部病变,发现时已经是晚期,由于生活拮据,无法支付庞大的医疗费用,辍学后雷娅疯狂的学习医药知识,原本三个月的生命在她的治疗下延续到三年,她手指的毒刺就是最好的金针,尽管不能治愈但是能极大缓解痛苦。但是以毒攻毒对身体也会产生负面影响。他顺几口气说:“小妖怪,你还是别去殡仪馆干事了,开小超市多好,以后再找个好人家我也瞑目了。”
“爸,你别这么说,日子还长着呢,殡仪馆我不去,以后就在这里扎根了。”雷娅看似满不在乎,其实她心里知道现爸爸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后续治疗。疼痛可以靠麻痹痛感神经阻止,难闻的气味可以用吸附剂掩盖,但是身体各处因机能坏死而腐烂发臭,最恐怖的是清醒的看着自己身体在逐渐烂掉。她尝试过所有办法,甚至将殡仪馆的诊疗偷偷搬过来仍然不见起色。史馆长前半生早年研究海拉的再生基因,在无序增殖中寻找可以控制的键使其程式化,但是最终有02%的基因仍然不受控,最佳状态是维持现状,不然就会成为一个怪物。为了恢复错误他用后半生寻找终止无序增殖的抑制酶,只能做到暂时抑制,再次使用就会产生抗体。如果能终身抑制,那就理论上可以将怪物重新恢复成人类。
“老妖怪,今晚我还要看店,开超市后从没有感觉那么好过。”大爷补充道,“小妖怪,你现在起要学学,帮帮你妈,以后这超市就是你的了。”
雷娅应了声就开始帮忙抬床般被,超市暖气不足,又找来两个大大的电暖气。不一会儿寒冷就被驱散,一家三口都挤在暖融融的超市仓库里,舒服的进入梦乡。梦里大爷又回到十多年,那时他腿脚都利索,在田头遇见穿白纱的小昭灵,还有美妇人慕达拉。缘分仿佛天注定,从简单的借宿到久住,他用坚实有力的臂膀为她们撑起一片天空,她们在这块天空下像小鸟畅快飞翔。谁尽管自己很保守,当小昭灵说如果你是爸爸该多好时,整个人都像是掉入蜜罐,全身被甜蜜包围,有点腻,有点无法呼吸……
老大爷的微鼾逐渐平息,她们几乎同时惊醒,开灯后发觉大爷面带笑容的离开她们,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她们还是哭成泪人。失去那片天空,鸟儿们会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