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古城洛阳,沉浸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绵绵细雨已停,只见夜风卷起星星点点的残败花瓣,飘过青石板铺成的街巷,落在一片又一片的水洼里。
这时,街上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一辆乌篷马车,飞快滚过,碾碎了街上水洼里的花瓣,也碾碎了夜的沉寂。
车中,坐着京城慕容府两大总管之一的“摧心掌”李鳌,他背靠一张软藤椅,闭目养神,脸上看去不动声色,其实他心中却在不停地骚动。
这半个月来,慕容府遭受五位杀手连连袭击,搅得府中鸡犬不宁,李鳌身有护府之责,忙得他顾东顾不得西,绝无半分闲暇来顾及自己的私事。
今夜,好不容易忙里偷闲,抽空出府,享受一次**欢爱之乐。
听说,洛阳最大的青楼——贪香院中,新雇了江南的一名清丽歌姬,正值二八年华,色艺双全,他早就定下了这个姑娘的初夜,苦于无暇分身,一直未能如愿。
现在,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熬了半个月的李鳌,在车中亢奋不已,一想起那香阁,那粉榻,那丰腴的腰肢,那颤抖的呻吟,就不禁浑身发热,心痒痒的。
马车,穿街过巷,从城南到了城北,安稳地停在贪香院前。
贪香院,不愧为洛阳最大的青楼。
此刻已是子夜时分,全城皆黑,唯独此处,却是灯火通明,隔着老远,便从风中闻到浓浓的脂香与酒香。
楼门前,早有鸨母带着龟奴侍立恭候,一见李鳌的马车驾到,立刻潮水般围上,将李鳌众星捧月一般迎进楼去。
这一刻,谁都未曾发现,在长街不远处,有一隅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那里,默默地站着一个蓝衣人!
这人,身材颀长,面容清瘦,全身隐在高墙投下的阴影中,只有一双眼睛宛如狸猫般,不时闪出刚毅的冷芒。
望着李鳌与手下的护卫被人簇拥进入了楼中,蓝衣人唇边,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眼里,却暗蕴着腾腾杀机。
他久久站在阴暗的角落里,一动不动,静若一尊石塑,渐渐与夜色溶为一体。
(2)
夜,越来越深了。
不知不觉中,又过了大半个时辰。
贪香院中的灯光,开始陆续熄灭,一应嫖客们,已去神游**温柔乡了。
这时,蓝衣人身形一晃,大步流星地走出,一袭蓝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眨眼间,他穿过长街,挟着浑身的冷气,走进贪香院中。
院内,酒香与粉脂气更浓,每吸一口,异香,便渗透心腑,最能撩拨人心深处的那股原始**。
蓝衣人冷眼一扫四周环境,见院中空无一人,当即便飞身而起。
他,以一种比狸猫还轻巧的脚步,踏楼板,越长栏,施展绝顶轻功,迅捷无声,顷刻间,便翻上三楼,微一伏身,闪在门柱后。
三楼,是贪香院最豪华的天字号房。
满楼,只见红烛光影莹莹曳动,六名慕容府的家丁,分立左右,个个神情肃穆,手按刀柄,紧守房门。
这几日,江湖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七大杀手,闹得慕容府鸡犬不宁。
李鳌出来寻欢作乐,毕竟不敢大意,无论走到哪里,总少不得带上八名护卫,屋里两人,门外六人,防范得就像铁桶般严密,滴水不漏。
蓝衣人见房门前把守极严,心念一动,忽地左掌向后斜劈,飕的一声轻响,五尺之外一枝红烛随掌风而灭,跟着,右掌向后斜劈,又是一枝红烛应手而熄,如此接连拍出五掌,劈灭了五枝红烛。
他那双寒冰似的眼睛,始终盯着六名慕容府家丁,出手,却如行云流水,潇洒至极。
门前的家丁,见五枝红烛无风乍灭,心中暗自起疑,提刀上前查看。
蓝衣人僵立不动,等这六人走近,右掌才陡然横空削出,掌缘利若刀锋,去势颇急,六名家丁颈脖中掌,震断了咽喉,哼也没哼一声,立即毙命当场。
刹那间,连杀六人,蓝衣人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从容地迈过六具尸体,径直来到门前。
他撩起门帘,轻轻地,叩了三下门。
“咚—咚—咚”每一声,都沉闷得令人窒息。
“谁?”房中传出一声低喝。
蓝衣人不答话,又轻轻敲了三下房门。
“咚—咚—咚”又是三声,力度虽轻,却能使人察觉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等了片刻,房门“吱”的一声打开了,一个家丁推门走出,嘴里喝问:“你是谁?”
就在这一瞬,蓝衣人突然出手如电,不等对方的手收回,他已扣住对方的手腕,一拧、一掰,“喀嚓”一声,对方的手臂即刻折断,半截血淋淋的断骨,从臂弯处翻卷起筋肉一起凸出。
剧痛之下,家丁的脸极度,垮得就像一堆狗,屎,他双目瞪得滚圆,张嘴想呼喊。
然而,不等他叫出声,蓝衣人又将手臂一送,眨眼间,断骨反刺入他的胸口。
这一招,手法狠辣之极,家丁望着自己的断臂反插入心脏,喉头咯咯作响,却一个字都吐不出,瘫软的,倒在了地上。
顿时,一股血腥气,在房中弥漫开来,将酒香与粉脂气全盖了下去。
(3)
蓝衣人的目光,扫过遍地鲜血,眼皮微抬,眼睛却眨也不眨,径直走到里间的屋门前,一把撕碎门上的朱纱。
只见,屋内靠窗处,是一张软榻,李鳌精赤着全身,大汗淋漓,压在一个同样一丝不挂的少女身上。
少女洁白的身子,就像一只羸弱的小羊,被狠狠压在床头,虽早已不堪忍受那种频频刺入身体的疼痛,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将半截被撕破的裙布,遮在脸上,簌簌地颤抖。
蓝衣人见到床上的景象,脸色一沉,身上的杀气愈发凌厉,低声喝道:“李鳌!”
李鳌的性子使得正欢,乍听到一声低喝,忙一回头,看到蓝衣人站在门口,一双眼,宛如冰潭里浸过的黑曜石,正冷酷地盯在自己身上。
顿时,他只觉一股寒气窜上背脊,从头直凉了尾,之前的欲,火,也顿时消泯干净。
他顾不得抄起一件衣服遮身,赤条条地从床上跳下,大喝道:“你是谁?”
蓝衣人淡淡地回了一句:“杀你的人。”
这句话,仿佛一支利箭,钉入李鳌的咽喉,将他后面想说的话全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在江湖上,李鳌也算得上一个狠角色,但在此刻,面对眼前这位清瘦的蓝衣人,他竟从心底产生一种深深的惧意。
这时,蓦然响起一声断喝,从外屋的屏风后,跳出最后一名家丁,拔刀出鞘,从蓝衣人背后斜劈而下。
这一刀偷袭,攻敌不备,轻灵与狠辣兼备,那人自忖万无一失,口中狂笑不已。
哪知,蓝衣人明知背后钢刀即将劈下,身子却倏然后仰,闪电般逼到那人的身前,反手骈指刺去。
“嗤”的一道劲风,响过之后,那家丁的身子晃了晃,笑声突然哑了,跟着胸口射出一道血箭,激喷数尺,尸体,随之摔在地上。
蓝衣人一指洞穿对手的胸膛,看也不看那人的尸体,从袖袋中取出一条洁白的丝帕,轻轻将指尖的鲜血擦干净,道:“李鳌,现在,该轮到你了。”
李鳌见护卫在眨眼间,便命丧敌手,一怒之下,大喝一声:“小子,报上名来,今日,让老子送你上路。”
说着,双掌一错,暗凝真气,只见他身上的肌肉顿时变得凹凹凸凸,有如盘根错节,显然是已经运上了横练硬功。
蓝衣人却一言不发,从怀中取出一双小银铃,有拇指粗细,打造得小巧玲珑,被一根血红色的细丝连着,轻轻摇摆,发出“叮叮”的清脆声音。
寂静的房中,铃声清脆悦耳,然而传入李鳌的耳里,却不啻于索命的丧铃!
刹那间,他醒悟了对手的身份,不由得,浑身血液仿佛凝固一团,颤声说道:“你……你……你就是勾魂双铃……”
蓝衣人的眼中,杀机浮动,一字一字,道:“我,就是徐少恭!”
“葬花公子徐……徐少恭!”李鳌只觉脑后“嗡”的一响,心知今晚凶多吉少,但是,一股强烈的求生**,激发了他全部潜力,使他暂时忘却了恐惧。
他猛地一转身,将床上的少女提起挡在身前,喝道:“来吧,姓徐的,你来杀我吧。”
徐少恭显然没料到李鳌会来这么一手,微微一怔,怒道:“你想怎样?”
李鳌狞笑道:“素闻徐公子的勾魂双铃下,从来不杀娘们,怎么样?有种你就发铃射我,看看,是我死还是她亡?”
徐少恭剑眉一挑,脸上布满阴气,低声喝道:“李鳌,你若还算是条汉子,就别让女人替你当挡箭牌。”
李鳌见到他脸上的阴气翻腾,知道对方已动怒,心里打了个怵,口中却硬气道:“哼!姓徐的,你若真有本事,就将飞铃往我身上招呼,只是别怕伤了女人的性命!”
徐少恭缓缓道:“取你性命,又有何难?”说着,右手轻扬,将双铃在眼前微微晃动,掌中银光疾闪,飞铃射出,直逼李鳌的面门。
这一招,来得无声无息,事先,竟没有半点征兆,烛光照映之下,只见铃芒,仿佛银电裂空,倏地一闪,便射到李鳌前额。
李鳌大喝一声,将少女举起挡在面前,同时左掌张开,五指出手如钩,径直来抓银铃的铃丝。
徐少恭叱道:“找死!”手腕一抖,飞铃去势顿停,在空中陡然转向,只听得“叮叮叮”三声连响,银铃疾颤三下,分别点向李鳌左臂“阳溪”、“孔最”、“曲池”三处穴道。
这三下点穴变化之奇、认穴之准,实在可谓是武林中绝顶功夫,又听银铃中发出“叮叮”声响,声音虽不大,却十分怪异,入耳勾魂荡魄。
李鳌大惊之下,五指不敢去抓,急忙甩肘避开,饶是如此,铃锋,已在他掌心划过,顿时一片鲜血淋漓。
一招伤敌之后,徐少恭趁胜追击,他的银丝飞铃招法,与众不同。
既伤了李鳌的手掌,铃丝,毫不停留,快如电光石火般一吐,绕过少女的身躯,卷向李鳌的脖子。
这一下,真是快得出奇,李鳌只觉眼前银光飞舞,晃得眼都花了,哪里还辩得出飞铃的招式,吓得他魂飞魄散,情急之下,暴吼道:“好,大家一起死吧。”右掌运足十成劲气,将少女的娇躯掼了出去。
徐少恭见少女飞出,脑袋撞向墙壁,势必要脑浆迸裂不可。刹那间,他顾不得伤人,身形一晃,抢到少女身前,轻轻一托她的纤腰,卸去飞劲,将她揽在怀中。
然而,李鳌的一掼之力何等猛烈?
少女的身体,虽被徐少恭接住,但内腑已受内伤,她脸色苍白,口鼻汩汩冒血,估计是活不成了。
见此情景,徐少恭勃然大怒,抚拢了少女怒张的眼皮,低声道:“姑娘若是在天有灵,亲眼见证本公子手刃李鳌,以他的血,来祭你的命!”
(4)
此时,李鳌趁徐少恭忙于救人之际,一个箭步,飞快地窜到窗前,双拳捣出,震碎窗棂,纵身跳出楼外。
徐少恭轻轻放下少女的尸体,将一条薄纱盖在她**的身上,跟着双脚一蹬地,头前脚后,身子平飞,从窗中穿出,人在半空,掌中飞铃已呼啸而出。
李鳌双脚刚一落地,耳听背后铃声袭来,虽未回头,便知对方杀到。
这一刻,他猛地大吼,拧腰转身,上步出掌,运起了数十年修练的外家硬功,力劈而出。
这,是他绝地求生的一击“夺命摧心掌”,要么将敌人击杀在半空,要么被敌人毙在街头。
因此,这一击,确实已将他毕生功力发挥到了极限!
凌厉的掌风下,四周的残花被带得狂舞乱飞,看这情形,纵然是一块生铁,也会被他生生给震碎。
徐少恭却不是生铁。
他的身法,如风吹柳絮一般,凌空飘然而退,掌中银铃却“叮”的大响一声,射入李鳌的掌影之中。
铁掌与银铃相交。
霎时,劲风与杀气顿消。
唯见一线血丝,洒落街头,将残瓣染得分外妖艳。
李鳌暴睁双目,眼珠子几乎突出眼眶,充满了惊骇、愤怒、绝望之情。
他木然地盯着自己的手掌。
这双曾经能分金断钢的铁掌,如今,却被一根银丝贯穿掌心,飞铃去势不减,深深刺入他的心脏!
一阵冰凉,从心口传来,清脆的铃声,依然在耳畔萦绕,李鳌感觉自己的心仿佛真的碎了。
碎成了细沙。
徐少恭缓缓收起银铃,擦净上面的斑斑血迹,揣进了怀里。
然后,他走上前,拍了拍李鳌的肩膀,擦肩而过,走向街边的深巷,笔挺如青竹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勾魂摄魄的铃声,也随之沉寂。
片刻之后,李鳌仆然倒地,气绝身亡。
只有一双永远不瞑的眼,怒视苍穹,谁也不知道,他死前想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