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你说的是谁,我大概有数了
出人意料的,徐蔚和昭明郡主几乎没费什么工夫就进了关雎宫。
昭明郡主跟着宫人走在清朗疏阔的庭院里时,还有点懵。
“竟然就进来了?”她小声对徐蔚说。
“你又不是没进来过。”徐蔚也小声回。
昭明郡主小时候可是进过好几回关雎宫的。一次是送从假山上摔下来的寿王,一次是受寿王相邀,来给他过生辰。不过那都是很久远之前的事了。昭明郡主想起以往,不觉唏嘘。
“头一回来的时候,我拉着阿昀的手,他还在默默地哭,我只顾着安慰他,压根没看过关雎宫里都是什么样儿的。不过那时候我也才五岁,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呢。就记得阿昀小小的,软软的,白白的,像个团子,可爱极了。”昭明郡主目光迷离,面上也露出甜甜的笑来,“我现在还记得他那时的样子,不过对关雎宫到底是什么样儿的,反而一丝也记不住了。”
这就是你说的从不以色待人吗?徐蔚偷偷地笑。
“那回他过生辰,我们先在外头喝了一顿酒,我那时晕晕乎乎的,只记得关雎宫里的灯笼很亮,阿昀在灯下看着我,哇,那个漂亮!”昭明郡主一脸陶醉,“那次你在不在?在不在?”
不在。寿王生辰离她生母忌日极近。每回寿王过生辰,她都在大相国寺为母亲持戒诵经。
“我本来就醉了个五六分,再看他几眼,见他对我笑几下,就醉了个十成十。”昭明郡主幽幽一叹,“哪里还记得其他。”
“也不知道将来的寿王妃是走运还是不走运。嫁了这么个世间绝色,只怕日后不敢再照镜子了。”说到这儿,昭明郡主没来由又是心里一紧,嘴里泛起丝丝苦味,觉得浑身别扭。好像寿王妃这三个字化作了万千牛毛细针扎在她身上,又麻又酸又痛又痒。
“若是你嫁了寿王,以后敢不敢照镜子了?”徐蔚接口问道。
“有什么不敢……阿蔚!”昭明郡主立起双眉,含嗔带怨瞪了她一眼,“你明知道的,我娘不许我嫁入皇家,我怎么可能……”心里又是一酸,昭明郡主停下了脚步,面色忽青忽白。
徐蔚也停在她身边,看着她面上阴晴不定的变化,悄悄拍了拍胸口。
这拙丫头,也终有开窍的一天啊。
寿王总算没有白等这些年。
徐蔚将手伸向昭明郡主,轻轻牵起她:“走吧。”
昭明郡主被徐蔚拉着,缓缓向前行,她一直微垂着头,似乎想什么想得出神。
感觉不过一瞬,其实也走了有小半刻钟,她们这才走到关雎宫内殿顾贵妃的居处。
贵妃依旧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素色烟紫轻罗衫,外头罩了件白绢单衣,正坐在案后。面前放着一只青玉雕的茶海,三只小小的陶杯列开,一旁的红泥小炉上架着一只巴掌大的小陶壶,壶嘴正白雾袅袅。
徐蔚和昭明郡主进来,先老老实实给贵妃行礼。
顾贵妃一门心思全在她的茶壶上,自己拿了把小绢扇,亲手扇着炉火,只随口应了声:“来了啊,坐吧。”
长宁产茶,顾贵妃爱茶,年少时曾亲自采茶,炒茶,焙茶,窨茶。烹茶手艺更是一绝。顾筠和寿王受她影响都喜欢喝茶。与这二人算是好友的徐蔚和昭明郡主自然也知道些烹茶,品茶的规矩和忌讳。当下一言不发,安静坐在一旁,等着贵妃将茶烹好。
不过一会,贵妃便拿了块帕子垫着手,将茶壶取下,洗杯,点茶,分茶,一气呵成。
“来,喝口茶。”
二人忙起身谢了,一人取了一杯,放在鼻前轻嗅茶香,又就着杯沿轻抿一口以辨茶味,这才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起来。
“你们两个难得来我的关雎宫,说吧,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想求我帮忙?”
等三人手中茶盏空了,顾贵妃让人将面前茶海茶具一收,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若换了旁人,说不得还要客套寒喧一番的,不过昭明郡主一向是个真爽的性子,不喜欢说话拐弯抹角。没等徐蔚开口,她已先发声:“娘娘,实不相瞒,这次入宫,是因为我们在外头听到了一点宫里传出来的闲话。所以特地入宫求证。”
贵妃举起一只手,示意她停一停,然后叫身边内侍宫婢全都退了出去。
“我这里虽说人都是能信得过的,但事无万全,我也不能保证你们在这儿说的话不会从我这宫里传出去。”贵妃面色淡然,“所以要紧的话,还是私下说说罢。”
徐蔚眼中一亮:“所以娘娘是知道这事的,您听过皎皎的流言?”
贵妃唇角一牵,眼中带了两分戏谑:“既知道要来上门找我,便是心中有了点数。宫里既然能有那样的话传出来针对昭明郡主,又岂会不透风透到我这里?若传了半天,我关雎宫还一点不知道,这闲话可不是白传了吗?”
贵妃的话说得含糊,可在场三人都不是蠢物,这其中的意思自然一点就透。
徐蔚面色微沉,心中原本只有三四分怀疑,经贵妃这样一确认,竟有了八九成的把握。
“原来真是为此……”
贵妃含笑看着她们俩,不过目光更多的是落在徐蔚的身上。
“那娘娘可知,是谁在背后放出这样的风声?”
“她又不是傻子,只要我能听到她想传达出来的信息就是,又怎么可能叫人把她给带出来。”贵妃表情依旧是淡淡的,不
过看样子心情却是还不错,“昭明郡主,啊,我还是叫你皎皎吧,虽然你母亲不大喜欢我,不过我看着你倒也觉得挺可爱的。”
昭明郡主忙点头:“我娘平素很推崇您,时时对我说,您才是我大齐第一智者。”
顾贵妃闻言“噗哧”一声笑出来:“真难得,她竟然也会夸我?怎么没说我是天下第一美人,媚君祸国的红颜祸水啊?”
昭明郡主脸都白了。
贵妃这话,分明就是母亲曾经当着她面儿这样骂过她的。
心里又急又难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拿眼神向徐蔚求援。
徐蔚倒还算淡定。
在她看来,能得晋阳长公主私底下对女儿做出那样称许的顾贵妃,当与晋阳长公主一样,都是与世人不同的奇女子。这样的女子胸襟豁达,眼界高远,别说面对面怼过几句,就算是曾经放手撕过几架,在大事大非面前也从来不会因私废公,抛却底线。
何况长公主在背地里,对这位贵妃娘娘还十分推崇,这就不简单了。
能得她赞许之人,别的本事先不说,人品立身在她看来当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徐蔚便将顾贵妃那句话当作玩笑,风过无痕,听过就忘。
“还请娘娘教我。皎皎纯直,从未遇见这样的魑魅之术,流言害人不以刀刃,却比刀刃更利。且此事还将安乐王世子扯进来,用心甚毒。周庸三年守陵的期限眼见就要满了,等他回京时,不知又要起什么波澜。”徐蔚一脸忧心忡忡,“我怕的是这流言只是第一波。”
“还有?”昭明郡主叫出声,瞪圆了眼睛看着徐蔚,“这还不够?”
贵妃轻嗤一声:“安乐王世子都给架出来了,若只是轻轻的一场流言闲语,又伤不到你根本,人家费那个劲做什么?”
昭明郡主面色又是一白:“他们究竟是要做什么?”
“没什么。”贵妃娘娘将身子向后一倚,慢条斯理道,“目的无非有这么几个。一嘛,将流言做实,让你与那周家小子真有个什么,然后你就滚去做你的安乐王世子妃,一辈子憋憋屈屈地过。当然,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没有。
所以,就有了二,你中了招,与那小子有了什么,可你的性子烈啊,于是提剑把那小子直接砍了。周家只剩这么一枝根苗,便是再怎么废物,那也是前朝皇族独裔。你嘛,要么就得一命还一命,要么你娘舍了她现在的一切权势,拿军权换你的命。唔,若是我设套,眼光放远些,拿你的命换得大齐最得力的武力凭障,倒算是一步好棋。
不过这招也太下作了些,换了我,我自有更好的法子。
坦率说,我不认为她的心有那么大,会算计晋阳的兵权。所以便有了三。”贵妃娘娘伸出三根纤纤玉指,在她们眼前晃了晃,唇角一抿,眼睛微眯,绝美的脸上难得现出一抹肃杀之色。
“她会让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大大坏你和周庸的名声。不过周庸本来也没什么名声了,他也不会多在乎。等流言漫天,你们与周家闹大之时,找个机会将你做掉,让人觉得你是含愤自尽也好,或是被人泄愤刺杀也罢,罪名都推到安乐王头上。到时候,你没了,安乐王也讨不着好。你娘悲愤之下,说不定能带兵直接平了安乐王府,将安乐王一家子全给屠了。好了,世界清静了,她也就开心了,觉得完满了。”
徐蔚和昭明郡主听得眼睛瞪得越来越大,等听到贵妃说要了昭明郡主的命时,同时吸了一口凉气。
“不会吧,竟然想要我的命?”这得是多大仇多大怨,才会叫人处心积虑,甚至不惜拉上安乐王一家子给她陪葬啊。
徐蔚牙关紧咬,却也仍有牙齿颤颤相击的声响传出来。她只觉得周身冰冷,寒入骨髓。
真的有人想要皎皎的命,真的有人开始行动了。
一世,两世,难不成皎皎都逃不掉被人算计丧命的结果?
昭明郡主震惊归震惊,却也并不怎么怕。只是见徐蔚在身边两眼发真,浑身僵硬,显然是被吓着了的样子,不觉心疼,忙抱着她的手臂,轻拍她的后背:“我没事,没事。你别怕啊,咱们只要把人抓出来就行了。我命可硬着,谁能算计到我头上!”
徐蔚一把抓住昭明郡主,定定看着她:“皎皎,从今日起,你不许回驸马府,就老老实实在长公主府待着,哪里也不许去。这事全交给我,我一定不会让人害了你。”
“你信我!”徐蔚紧抓着昭明郡主的手臂,一双眼睛像是燃着了两团火,映得整个眼眶都是红的。
“阿蔚别怕,我真不会有事的。”
徐蔚突然转头直视贵妃:“您是知道这背后推手是谁对不对?”
贵妃点头:“她是瞒得紧,自以为天衣无缝。可世上本无天衣,在我眼里,她这衣裳到处都是缝。”贵妃娘娘一撇嘴,满脸不屑。
“那您为何不直接说,不会同意顾筠与皎皎的亲事?直接断了这念头,她也就不会针对皎皎了。”
贵妃冷笑一声:“天真,你当真以为我说一说,她就会放下?你要知道,这世上最不可理喻之人便是耽于欲念,求而不得,偏偏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得到的女人。不管我允不允,顾家允不允,只要长公主曾经提过这门亲事,她就觉得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昭明郡主是想抢她宝贝的敌人。告诉你,就算皎皎日后如了她愿嫁进了安乐王府,她也肯定会想方设法弄死她。”
徐蔚只觉得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她早已不是事事不知的懵懂丫头,她知道贵妃所说不假。她的提示已经这么明显,再细数皇帝膝下适龄的几位公主,这当中还真有一位,心性便如贵妃所言,骄横拔扈,睚眦必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