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踏春
过了几日,顾筠叫人给徐蔚送了一盆水竹来。水竹又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江南江北,荒郊野地里随处可见,易养得很。徐蔚看着这盆水竹叹了一口气,便叫来管花房的媳妇,让她亲自把还是幼枝的水竹从盆里移出来,就种在自己的窗下。
顾筠名筠,字青衣。他送竹子来,其实也就是拿竹子代表他自己。请徐蔚帮忙照料,无外是将自己交托于其手的意思。
徐蔚又怎么会不明白?
徐蔚此时心情十分平静。往往人在未做决定之前,都要患得患失,或喜或忧,或伤或惧,但一旦做出了决定,便似这世间没什么可以动摇心智,一切便能归于平静沉稳。
徐蔚自从明白了自己对顾筠的心思,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
前世里,她重担在肩,只能随波逐流,顺势而为,对自己装聋作哑,对顾筠的感情视而不见。
而今生,一切已随着那日禁卫军的铁腕平叛而转上另一条路,自己也挣脱了桎梏,不再有那么多的顾虑。她终于可以正视自己的内心,可以依着自己真实的想法活过一回。
她当然不想,也不会踯躅不前,不会再像前世那样,任由一重高墙相隔,一人在里,一人在外,同望孤月默默无言。
……
转眼间已出了元月,春意融融,徐蔚院子里已有些向阳的地片儿露出一点点新绿。
上元节的刺杀事件最终还是不了了之。皇帝以前所未有的强势态度,将隐隐指向太子的那些证据全都命锦衣卫销毁,所有涉案的叛党也好,乱民也罢,都被抹去了痕迹。
除了朝中那些执掌权柄的重臣,外界的百姓很快便将那日的乱象忘在了脑后。任凭底下如何暗流汹涌,至少表面上,一切都是风平浪静。
东宫的属官换了一拨儿,不过换的多是舍人,典事郎之类的下层官员。真正东宫掌事的詹事府詹事,左春坊左庶子等都没动。只有太子洗马和两名崇文馆的学士被调离东宫。
这种小动作怎么看都属于正常的人员变更,对东宫来说,不伤筋未动骨,所以外人根本看不出皇帝对目前东宫的态度变化。
不过太子倒是低调了许多。自从上元节始,近一个月里,竟然极少出东宫。外头都传,说是太子妃看着不大好了,太子忧心太子妃病情,所以在东宫日夜陪伴。
听着的人不免都要叹一声太子夫妻情深,太子妃福薄之类的。
徐蔚每日在家里,逗逗雪团儿,看看种在自己窗下的那竿竹子,竟然也不出门了。
顾筠走的时候没有支会徐蔚,徐蔚也没有去送他。等昭明郡主知道顾筠离京时,已是顾筠离京的三日之后。
她气冲冲来找徐蔚,发了好大一通牢骚。
徐蔚反而心平气和地劝慰:“他有公事在身,以后又不是见不到。非要去送行,弄得两下里都伤怀有什么好?不如等他回来再罚他。”
昭明郡主斜了眼睛看她:“你到这样淡定了。你就不怕他在出使的路上见着别的女子丢了魂儿?我可是听说那些西番的女人不知廉耻得很。袒胸露乳,抛头露面,人又特别妖媚。若是看中了男人,便能直接上手勾搭。阿蔚,你就这么放心?”
徐蔚脸涨得通红,怒瞪着昭明郡主:“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昭明郡主一撇嘴:“我才不是胡说八道,西番的女人都是妖精哩,我看过她们的画像,肤白如雪,眼珠子不是蓝的就是绿的,虽说初见时有些吓人,但细瞧瞧,的确别有一番风致。我若是男人,见着那样的妖精,只怕也会动心。”
昭明郡主得到的消息也是顾筠去了西番,可徐蔚心知肚明,那个顾十七,十之八九是去了北戎,那里天高地阔,稍不注意便有性命之忧。顾筠是去搏命的,哪有机会去见什么西番小妖精呢?
若是她自己选,她倒宁愿顾筠去的是西番,哪怕有十个八个妖精去缠,也总好过在草原里与天斗,与人斗的冒险。
可这话无法对昭明郡主明说,她也只能神思不属地发呆。
昭明郡主见她情绪低落得很,也不好再数落顾筠的不是。
“过些日子,东郊那片桃花林说不定要开了,阿蔚要不要与我去那边散散心?”昭明郡主问道。
徐蔚在家里闷了有些日子,听她这样一说,便有些心动。
“去便去,不过不许你骑马。”
昭明郡主一听这话,嘴撅得老高:“你们这是怎么啦,你不许我骑马,阿昀也不让我骑马。好像我骑了马便要出事似的。”
阿昀?寿王吗?徐蔚一挑眉毛。
昭明郡主拉着她气咻咻地抱怨:“阿昀也不知怎么的,近来越发喜欢管我。我又不是他什么人,不许我这样又不许那样,还明目张胆往我府里塞他的人。薛家也就算了,可是公主府是我娘的地盘,他凭什么往里塞人?我娘治军治家向来严谨的很,难不成他还怕我在自己家里出事吗?”
&nb
sp;徐蔚笑眯眯看着她。
昭明郡主抱怨半天,才注意到她意味深长的笑容,面上不由一红,嗔道:“你笑什么!”
徐蔚扭脸看着窗外:“心里开怀便笑一笑,你说我笑什么那便是笑什么呗。”
昭明郡主恨恨拿手指去戳徐蔚的额角:“就没见过你这样没心没肺的人。”
因是昭明郡主亲自过府来请,又担心女儿这些日子情绪低落,赵氏很爽快地放人。她虽是徐蔚名义上的母亲,但徐蔚自有主见,赵氏也觉得自己不过就年长了她几岁,见识未必有她深,所以索性府里大事全由徐蔚作主,自己只要管着柴米油盐一家子的琐事就好。
她还不希望徐蔚一直闷在家里呢。有昭明郡主这样靠谱的女伴,阿蔚心绪应当可以开阔舒坦些。
对于这点,晋阳长公主与她很有共鸣。在长公主眼里,自家这咋咋呼呼的女儿粗枝大叶惯了的,身边有个心思缜密,能拴得住她这匹野马的徐蔚,她也觉得放心了许多。
二月里春意渐浓,正是六九看柳,七九河开,八九燕来。徐蔚借口自己坐车太闷,拉着昭明郡主不许她骑马,而是二人共乘一辆马车,出了城门一路向东,逶迤而来。
郊外枯黄的野地里已有斑斑片片的绿色,中间早生的野花或白或粉,或黄或紫,在春风中摇曳。隔着流经皇城外的浣月溪,已能看到远处溪边的垂柳都生出了新芽,离远了看,如烟似雾的嫩绿,随着长长的柳条摇摆,就如蒙了层轻纱的少女,妩媚生情。
这样美丽又明媚的时节,不止徐蔚她们,还有不少贵门富户的公子小姐出游踏青,也有城中普通的百姓,牵着孩子,挎着竹篮,出城外玩耍,再多挑些时鲜的野菜回家打牙祭。
昭明郡主所说的那片桃花林在浣月溪的东头,离着京城大约不过七八里,不远也不近。那儿原有一个庄子,庄子的主人种了一大片桃树,之后庄院没落,几经易手,最终这片桃林成了无主之地。几十年繁衍下来,倒成了京中百姓春来踏青的一处绝佳之地。
每年二月春来至三四月春深时节,这占地足有五六亩的桃林便万花齐放,粉白嫣红连成大片,如云霞委地,似红锦漫天,极为壮丽。只可惜这片桃林以花桃为主,果桃不多。到了夏秋结果之时,枝头累累多半是指头大小的毛桃果儿,又苦又涩完全不能吃。
上回原是约了段家殷家的三位姑娘一同过上元节观灯的。可是后来因为寿王和顾筠相邀,徐蔚和昭明郡主便推了那头,虽然有书信往来,但自打赏春宴一别,她们跟这三位竟是没再碰过面。
这回踏春,昭明郡主索性把她们也一起约了出来,人多也热闹点儿。
到了约定的地点,过不多时,便见到长春侯和昌意伯府的马车。殷七,殷九和段二姑娘下车与徐蔚和昭明郡主见礼,虽然也有一个月多未见,彼此却没什么陌生的感觉,姐姐妹妹叫了一气,五个姑娘很快便热络地腻在了一处。
徐蔚带了布帏子来,些时便挑了一处临溪的半坡地,叫人将布帏子撑起,下人们在草地上铺了隔水的油布和牛皮垫,又摆上了毡毯,这才请她们过来坐。
殷七姑娘那儿带了案几茶具,段二姑娘带了点心肉脯,五个人团团坐了,烹茶的烹茶,摆茶盘的摆茶盘,把身边伺候的人都赶到外边儿去,五个人看着头上丛云般的花簇,鼻中是淡淡清香,觉得心境疏朗,精神也为之一振。
“还是徐姐姐想得周道,你看咱们,没一个记得带帏帐。”娇憨的殷九姑娘就坐在徐蔚边上,“回头我就说她们去。”
“有什么好说的?”昭明郡主快人快语,“那是你们府里的人知道跟着咱们出来,肯定要用咱们的帏子,这才没给你带的。”
有封号的女子和普通人家的女眷所用帏帐颜色不同。徐蔚和昭明郡主所用青金色的帏帐比较显眼,这样挂出来也可以表明身份,以防有不长眼的横冲直撞闯进来。
大齐的女子身份地位较前朝还是要高一些的。若是在前朝,女子在郊处踏青若是被陌生男子冲撞了,结局一般不会怎么好,就算是名门贵女也一样。多半被会家人认为败坏了门风,丢了家族的脸。而不像现在。若真有人没头没脑闯进来,或是想碰瓷,想揩油,想讹人财色的,等着他的绝对是一顿棒子。
自从大齐出了位名震天下的晋阳长公主,似乎女人的腰杆就硬了许多,胆气也更壮许多。不过为了避免麻烦,该围的帏帐还是马虎不得。
殷九姑娘年少天真,殷七爽直开朗,段二姑娘沉稳温润,除了小九,那两位对京中贵女圈中那些个边边角角的事儿都是门清,识人也自有一套。徐蔚以前居于深宫,出宫后又几乎不与外人来往,而与之相交的昭明郡主更是个疏阔性子,加上母亲是传说中的那位长公主,这天底下的女子就没有敢招惹她的,所以也从来不在意那些家长里短的事儿。
殷七姑娘口才好,条理也清楚,随意捡几家的乐事来说,竟说出了茶馆博士的水平,几个小姑娘头凑在一处,听得津津有味儿。
正说到某位御史家的姨太太与正房夫人斗法,殃及池鱼,把赶来劝架的御史大人胡子燎了半边,第二天那位大人只好把胡子全刮干净了上朝,引来围观的事。突然有人来报,说是左都御史石家有人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