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乱起
“杀人啦,杀人啦!”四面八方响起尖叫声,本来在差役们的努力下已渐渐有序的人群就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撞,人流又开始乱。
寿王眼见着乱生,绷着脸回身就往楼下走。
“殿下!”三个护卫将他拦住,“外头太乱,您这会不能出去。”
“您不能去。”同时出声的还有徐蔚,“这是有人刻意生事,制造混乱。殿下千金之躯,万不可以身涉险。”徐蔚拦在了寿王的面前,“殿下,敌在暗,我在明,就算您这会下去,也起不了多少作用。”
“让开。”寿王皱起了双眉。
“我知道您现在心里不好受。”徐蔚并没有挪开,而是直视着他的眼睛,“您觉得事情脱离掌控,所以您急躁,怨忿……”
寿王双目隐隐发赤:“阿蔚,那里有成千百姓,你知道那牌楼一旦倒下,会死多少人吗?”
昭明郡主此时站在了寿王的边上:“我跟你一道儿去。哪怕阻止不了,能救几人算几人。”
徐蔚冷笑一声:“如潮如涌,便是你生了三头六臂,此时去也不过是添乱。若要牌楼不倒,何必亲自下去,说不定人还没到牌楼前,便被人捅了黑刀子。”
说着,她将手伸出来,对着那护卫首领说:“暗弩带在身边了没?”
护卫首领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郡主,属下身上虽有暗弩,但这儿离牌楼太远,射程达不到。”
“你们不会靠近了吗?”她一指窗外,“跳出去,顺着屋脊走,就在牌楼两侧,只要有人在牌楼下动刀,就对着那人的脑袋射。”
冷酷的话从眼前这个只有十四五岁娇滴滴的少女口中说出来,让三个护卫浑身打了个寒战。
“若是射失了手,误伤了普通百姓怎么办?”
屋里几双眼睛同时看向徐蔚。徐蔚深吸了一口气,将鼻翼间隐约泛起的腥气努力压下。
“为了楼下成千上万百姓,你们不可以手软。”她睁开眼,目光冷冽,“那牌楼看着危险,但我瞧着扎得十分有章法,且之前已有差役在一旁拦阻,轻易倒不下来。若想叫它倒塌,除非拿刀子将那牌楼架子上绑着的麻绳砍断。”一般用来固定这种大型花灯的麻绳是浸过桐油的,又裹了石棉,就是怕灯火会将绳子烧断,所以既坚韧又防火。这种麻绳打了结之后很难用手解开,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拿利器割断。
“普通百姓不会在这种时候再往那里涌,更不会在牌楼底下拿出利器去割绳子。所以,只要看到有人抽刀子出来,不要犹豫,一箭射杀。”
“听昭德郡主的,快去。”寿王厉声喝道。
“你们能去搭把手吗?”昭明问身后的侍女。
“郡主,咱们没有称手的兵器。”而且她们最主要的职责是保护郡主的安全而不是远离她的身边帮着消弥祸乱。
离着那么远,又是人如潮水般的地方,不是用惯暗弩的人,很难驾驭这种比军弩要轻巧许多的兵器。一来射程近,二来准头不容易把握。
昭明郡主断然道:“阿昀,叫你的人都过去,我的人护着我们三个足够了。”
有昭明郡主这句话,加上外间情势已迫在眉睫,那三个护卫不再犹豫,直接翻窗而出,循着同伴的足迹在屋脊上一闪而过。
昭明郡主身后四个侍女散开,将屋中三人围在正中。
寿王并不放心,还是站在窗边,看外头动静。
他的护卫个个都是高手中挑出的高手,果然不一会,摸到牌楼下面想要动手的几个人连接中箭,倒在了地上。本以为人群还会乱,没想到此时人群里有好几个人将外头罩袍一脱,露出里头一身鲜亮的锦衣,正是混在人群中的锦衣卫。
以往人们视锦衣卫如洪水猛兽,变乱乍起时,却又觉得锦衣卫如定海神针,有这些煞神在,意外觉得心中大定,有主心骨了呢。
果然,这几人现身之后,人群的骚动很快平息,并循着他们的指挥,慌乱而有序地慢慢退离此处。而那几个被射杀的人,也被随后赶到的差役拖到了牌楼后面的店铺里暂放。
远处的火光还在闪烁,但那震耳的爆炸声早就听不见了。
一场弥天惨祸总算及时被按伏了下来。这时逆着人流,涌过两队衣甲鲜明的兵卒,看装束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寿王正要松口气,却听身边徐蔚说:“皎皎,叫人过去,看这二十人是真还是假。”
寿王心中一凛,眼下乱流虽平复了些,但依旧人潮如织,若是歹人装扮成五城兵马司的人堂而皇之过来生事,就算他的护卫生了三头六臂可也阻止不了他们。
昭明郡主笑着指向下面:“有锦衣卫的人在,用不着咱们,再说了,咱们几个又不是识得五城兵马司的每个人,便是去了,真还辨不出来。”
果然,那两队人马还没近前,人群里脱了伪装引导人流的锦衣卫小校已经分出两人迎了上去,彼此之间说了几句话,又验看了领头人手中的符信,才拱了拱手,让这二十兵卒将牌楼围住,并协助他们疏散人群。
此时人群中又有几个衣乱帽斜的少年挤出来,一会同锦衣卫小校说话,一会又和五城兵马司领队的人比划,那两边的人对他们几个都挺尊敬的。过不一会,这几个少年身边的家人又叫了一些家将服饰的人过来与官兵们一同
维持治安。原本人群中有几条漏网之鱼想乘人不备再挑些事出来,但见此时这牌楼下面聚的人越来越多,若要再强出头,只怕就要像前头几个兄弟那样,刚亮了刀子就被人一箭爆了头。
几个人在人群中互相打了眼色,便随着人群悄悄儿溜了。
他们却没在意到,这几个自以为隐藏得极好的人,还是被人察觉了两个。他们四下散去时,其中便有两人身后坠了一条隐秘的尾巴。
这些事说起来很长,发生的也不过是短短一瞬。身在人群中的人浑浑噩噩,但居高临下一直关注现场的那三人早已将底下这些暗涌尽收眼底。
寿王一直紧绷着的手掌放松了,眼底也浮起几丝笑意。
“那几个少年看着怪眼熟的,皎皎你识得他们吗?”
昭明郡主眼眯着往下看,摇了摇头说:“太远了,人又多,我可没那好眼力。不过其中领头的那个身影倒是很熟……”她咬着下唇想了想,一拍手道,“我瞧着像是兴丰表姨母家的那位明小续。阿昀你见过他的,你瞧像不像?”
寿王又仔细看了看,点点头道:“看着仿佛还真的是他,有他在,另一个必定就是陈都督家的陈乔之,怪不得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的人都肯买他们的账。这俩小子平素游手好闲,关键时候倒还真能派上用场。”他又一想,这两个人向来是顾筠的狗腿子,能给阿筠做狗腿子这么些年,手头必是有点本事的,并不像他们平日表现出来的那样百无一用。
天边的火光渐熄,应当是一直备战的水龙队派上了用场。也不知道顾筠那边如何了。寿王秀气的双眉微微拧起,他心中一直觉得不安。自他接管禁卫,又重新调整了京中十三卫的座椅,整个京城的守备都比以往严了不少。今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若不是自己恰好来了太白居,正瞧见那牌楼下的不妥,而徐蔚又当机立断让他手下尽数出去拦杀,今日的祸事必小不了。
上元节大好的欢腾日子,只怕转眼就变作了阿鼻地狱。若这时间再推迟两刻,到了父皇带着皇室成员登上朱雀门时,这样的混乱之下,非但是让皇室失颜,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局面下,想做点什么大逆之事又能多几分胜算。
寿王面色变幻,心中已经想到了好几处守备失漏之处。若是他,借这样的乱子想要刺杀什么人,最少可以找出三种成算极大的法子来。
“殿下?殿下?”徐蔚一直关注着寿王的神情,见他面露杀气,目光寒峻,心中抖了抖,“您冷静下来。只要开始没乱起来,下头有了防备,想再生出大事就不容易了。”
寿王还是坐立不安,想了想,对她们说:“外头乱子未平,你们俩就在这楼里莫出去。我现在立刻回宫去,请父皇暂时取消朱雀观灯。”
徐蔚摇了摇头说:“我知道殿下在担心什么,不过以此时境况,只怕皇上不会听您劝,一定会登上朱雀门以安定民心。”
外头正乱着,若此时皇帝取消了登楼之举,本就惊惶不安的民众只怕会更加惶恐,若再有有心人私下挑弄,说不定会再有什么乱子出来。
“有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他想了想又道,“我回去将金吾,左冲两卫调出来。”
徐蔚明白他的意思。朱雀门楼虽然高大,但为了百姓可以见到龙颜,门楼四周的遮挡都是去除了的,而且上头悬挂百灯,映如照雪,若有人趁乱便可以架设强弓,将箭射到门楼之上。
可是架设强弓也是需要时间的,这么大的东西搬过来,就算混水摸鱼,但以朱雀门附近的严密戒备来说,还是有可能在他们成功之前就被发现并阻止。
若真的目标在皇帝身上,寿王自忖,换了他,便会在下头引起莫大的动静,而自己另派了高手趁乱混上门楼,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下头,暴起发难。
能不知不觉混这么多人手在下头,又能引动那么大动静的火光,说不定主使者用不着派人冒险混上门楼,而是直接就在随圣驾登楼的那些人当中。
“劝不动,我便随父皇一道登楼。”寿王说,“阿蔚,你帮我照看皎皎,我回宫之后,便会派人通知长公主府,请姑姑派人来接你们回去。在此之前,哪儿都别去。”
昭明郡主眉毛一挑,很不服气:“论年纪,论武力,我都比阿蔚强,凭什么是她照看我不是我照看她?”
眼下寿王和徐蔚都分不出神来与昭明郡主辩驳,只能心照不宣地换个眼色,互相点了点头。
“您请万事小心。”已经死过一回,谁都不能保证这次再有意外还能有机会重来一遍。
“我知道,你们也是。”正是因为死过一回,所以格外珍惜这世的安宁,绝不让人有机会从他身边夺走任何一个他重视珍爱之人。
昭明郡主看看眼前这分外有默契的两人,不知为什么心里觉得堵得慌。
恨不得抽剑在他们当中一劈,把那道看不见却牢牢粘在一起的线给劈断了。
惊觉心中浮起的焦躁念头,昭明郡主扭过头,觉得自己心慌气促,两额直跳。
好像是哪里生病了一样,浑身不舒服。她深吸了两口气,再回过头,只看见徐蔚向她投过来的关切目光。
“皎皎,你气色不好,可是哪里不爽利?”
昭明郡主回过神,摇了摇头说:“只是一时有些气闷,觉得自己空有武力,这时候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徐蔚轻叹了一声,将手轻轻覆在昭明郡主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