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京中来人
晋阳长公主放下玉箸,拿手巾按按嘴角,却是先对赵氏告了声罪。
“您这是哪儿的话,想是京中有什么紧要的事等着您处置。时候也不早,让阿蔚选送你们回院子里歇着吧。”赵氏忙着叫人捧灯笼来,由徐蔚打头,领着十来个侍婢将长公主一家簇拥着送回她们自己的院子里。
两家院子就隔着一道花门,走不了几步。打发走那些侍婢,晋阳长公主接过玉盏,拿茶水漱了漱口,也没看站在一旁一脸不安的薛淳,先问身边的女官:“阿蔚和皎皎儿呢?”
“昭德郡主先回去了。昭明郡主酒喝的有些多,先回屋里洗漱去了。”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吩咐人去将那京城来的人带上来。
薛淳惴惴不安地问长公主:“这么晚了,会不会家里母亲有什么?莫不是生了病?”
看着他魂不守舍在自己身边打转,长公主冷笑一声:“能有什么?不过是但凡你跟我出来过几天,她都要病这么一回的。”
薛淳有心反驳,但事实确实如此,他与晋阳成亲这十来年里,几乎没两个人外出好好过过。
但就算成了习惯,他也担心这次会不会是真的有事。毕竟夜里派人来敲门这种事,还是很少会发生的。
“驸马坐吧。”晋阳长公主指了指身边的椅子,薛淳应了一声,老老实实坐下了。
不一会儿,外头领进来一个婆子。看着五十来岁,头发花白,梳了个圆髻,压着两枚扁银簪子,衣着朴素的很,但细看那身料子,却是细滑柔软的松江细葛,并不是寻常人家能买的起的。
晋阳长公主正低头喝茶,除了薛淳,薛府那边的人她一个也没放眼里过。这婆子看起来有几分眼熟,想来是在薛母身边伺候,曾与她朝过一两面的,至于人家是姓李还是姓王,她完全没在意过。
薛淳却是熟的很,一见到她,唬的立时站了起来:“姜妈妈,你怎么会过来?母亲那里是出了什么事儿?这么大晚上的……”
薛驸马当真是个孝子,平时温文儒雅,细言慢语,此时一见母亲身边最得用的老嬷嬷出来寻他,便以为母亲那里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心急火燎一般,那话音就跟爆竹般,噼哩啪啦一连串地蹦出来。
急了满脑袋的汗。
晋阳长公主斜着眼看了自己的驸马一眼,摇了摇头没说话。
若真是薛母出了什么事,她身边的嬷嬷能这么气定神闲?还在过来见她的时候有那闲情逸致梳洗打扮换身衣裳?
“老夫人还好,驸马爷您暂时别担心。”姜嬷嬷一张老脸死板着,眼角,嘴角都向下耷拉着,活像旁人欠了她的棺材银子,“不过眼下没什么事,过阵子说不得又要不好了。”
听着姜嬷嬷的口气,薛淳总算冷静下来,看来母亲那头是没事了。不过这么晚了,派姜氏过来又是为了什么?以前不是总喜欢说她什么头疼脑热胸口闷之类的,一气儿催他回家?怎么这会子又说什么事?
姜嬷嬷深深看了一眼薛淳,又看了一眼晋阳长公主。见晋阳长公主连眼皮子都没撩一下,知道这位殿下眼中没半个她,脸皮便是绷的再紧,人家又怎么会理会她?
别说她一个给人当奴婢的,只怕就是她的主子,薛家当家的薛老夫人当面,晋阳长公主照样是这个态度,鸟都不会鸟她一眼。
反正她只要将话带到了就成。姜氏心里转了个弯儿。她是薛家的奴婢,自然是要听薛老夫人的吩咐。长公主不供她吃,也不给穿,连正眼也不曾给她一个,当然不会得她忠心。不过得罪这位大齐朝最有权势的长公主殿下,她主子不敢,她一个做奴婢的,更加没胆。
“前些日子,老夫人让表小姐给您和驸马爷送些衣物,本是好意,谁知道小郡主会错了意,将表小姐给赶了回去,又在人前给她没脸。表小姐回去之后就病了,药石罔效……”
没等她说完,晋阳长公主侧着脸就对薛淳说:“你家表妹身子也太弱了吧,就跑点路送趟衣裳竟然把命也折腾没了。年纪轻轻,可怜见儿的,要不你先回去帮着老太太料理一下她的后事……”
姜嬷嬷是照着薛老夫人的意思将崔姑娘的病往重里说的,却不曾想直接让长公主以为她死了,这下可尴尬。说不好就成了她咒的了。于是忙插话道:“表小姐无事,无事。”
“无事?”晋阳长公主看了薛淳一眼,嘴角微挑,“药石都罔效还无事,嗯,却也是个有福分的。”
姜嬷嬷汗如雨下,偷眼去瞧驸马,却见薛淳锁着双眉,脸上已有不耐之色。
“有事你就直说,不用绕圈子。”薛淳是个孝子,非是当着老母的面前,却也不用给母亲身边的老仆太多尊敬。有一有二再有三,这么多年下来,再多的耐心和孝心也要被母亲不嫌厌倦的相同手段给磨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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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姜嬷嬷咽了口唾沫,把一路上嘴里磨了不知多少回的说辞一字不差地快速说完:“老夫人的意思,表小姐毕竟跟您有过婚约,再也不能嫁旁人的,如今年纪也老大不小,再拖下去可就耽误了。当然,表小姐出身寒微,不能跟长公主殿下相比,就请殿下念着她年纪大了,家乡亲人凋落,让驸马收了表小姐做屋里人,您身子不方便或是又要出巡的时候,驸马身边也好有个知冷知热的伺候人。再,再再……”姜嬷嬷舌头像打了结似的,一边偷偷觑着长公主的脸色,一边有些含混的把剩下的话说完,“再有,驸马年齿已长,膝下只有一子,太冷清了,老薛家血脉单薄,总要再生几个儿子,才好跟祖宗交待……”
薛淳听到这儿,脸色忽青忽白,嘴角绷的死紧,过了半晌才咬牙切齿地说:“这话是你说的还是老夫人说的?”
姜嬷嬷吓得浑身一激灵:“老奴怎么敢评议主子们,真真儿是老夫人的意思。”
若不是晋阳就在身旁,薛淳差点要咆哮起来,特地让人当着长公主面儿说这些话,是想用婆婆的身份来压她,往年虽也动各种心思,可这么直白地当着长公主的面提出收房要求,这还是头一回。这是母亲要断了自己的退路,直接要扯破了脸皮了。
她怎么能这么蠢,一个表侄女要比他这个亲儿子更重要吗?
“原来驸马以前有婚约的啊。”晋阳长公主笑了起来,“这事儿我还是头一回听着。”
“不不不,没有的事儿。家父早亡,从未给我定过什么婚约。”
薛淳汗都下来了。他是先皇当殿指婚尚的公主,若是薛夫人咬死了崔氏与他曾有婚约,那他就是欺君骗婚之罪。
薛淳再次暗骂老母亲糊涂,什么借口不好想,非要拿婚约来当筏子?这是要害死他全家啊!
“晋阳,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晋阳长公主面带微笑,“你我夫妻十数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清楚的很。不过我是什么样的人,只怕你母亲花了十多年还没看得清楚。驸马不若先同这位嬷嬷回去,好好与母亲说分明了。什么时候你家里的事情料理清楚,她也想明白了,驸马什么时候再回长公主府吧。”
“晋阳,晋阳……”妻子此话一出,薛淳面色一下煞白,只觉得四肢发冷,头皮发炸。还想为母亲在妻子面前解释分说两句,晋阳长公主却已振衣而起,长袖一掸,转进了里屋。
“阿章,到外头耳房给驸马另备床铺,明儿一早便拨辆车,让人送驸马和这个嬷嬷回京去。”
面无表情的女官应了一声,便有内侍和侍女退出去给薛驸马另备房间。
晋阳长公主一向说一不二,为人极有主见,无法动摇,她既然传了这命令,今夜薛淳便见不到她了。
薛驸马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容色憔悴,看着像是陡然老了几岁一般。
姜嬷嬷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心里战战。虽说来之前也预料到长公主会生气,会发火,说不定还会让人赏她嘴巴子泄愤,但她没想过这位殿下竟然这么狠心绝情,会直接把驸马赶回京里去。且这话里的意思是,若驸马不将崔氏的事情了解,便再也不会让驸马回公主府了?!
虽然老夫人一心想在长公主面前重塑婆婆的威风,但如果人家不认这个婆婆,甚至不认这个驸马了……
天老爷,老夫人就是想让驸马纳个妾啊,可不想丢了这个身家煊赫的长公主儿媳!
若长公主真的不念夫妻情份,要休了驸马可怎么办?
皇上会不会因此震怒,把驸马的官职也卸了?会不会治驸马的罪?他们一家子要怎么办?
哎哟我的娘,都怪那个什么表小姐!为什么非要撺掇老夫人挑这时候搞事?
搞事就搞事,为什么那么多人不挑,非要指着她让她来当这出头的椽子哟!
可要了老命了。
这边院子里的动静并没传到徐蔚那边,她一夜睡的极是安心。早上还难得赖了会子床,直到日上三竿了才起。这边刚梳洗毕,青萝就来传信,神神秘秘的。
“那边驸马一大清早就走了。”
“走了?”徐蔚怔了怔,“到哪儿去了?”
“奴婢就听着那边一点儿信,说是京里驸马府来了人,也不知在公主面前说了什么,公主就打发驸马回京去了。”她又压低了声音,悄儿摸地说,“听说昨儿驸马是在耳房睡的,被长公主给赶出来了。”
徐蔚眉毛一挑:“皎皎那儿有什么动静?”
“昭明郡主那儿没动静。就一早上,她身边的银朱过来问您起了没,您那时候还睡着,她也没说什么就回去了。”
徐蔚跳了起来:“我去找她。”
“哎哎,小姐,您还没换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