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请自来
徐蔚对青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上去。皎皎是个爆脾气,虽然有身份依仗,但世上皆崇孝道,这崔氏女是借着薛母的名头送衣来的,又听皎皎说她狡猾,万一言语上使诈,激怒了皎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作,反而会被动。
“盯着点儿,别由着郡主使性子。”
跟上昭明郡主的侍女感激地对徐蔚行了一礼。郡主的性子向来不由人,她们这些日常伺候惯了的说话反而不如青叶这个外来的管用。青叶代表着昭德郡主,她们家郡主总看着这位的面,能收收小性子。
徐蔚就看着昭明郡主怒气冲冲过去,手里马鞭指指点点,也不知与那崔家姑娘说了些什么。那女子先是拿手帕儿不住拭泪,又似乎壮着胆子争辩着什么,又似伤心过度,突然坐到地上,再身子一软,竟自昏了过去。
昭明郡主看着大怒,手里鞭子就要抽下去,被左右侍女们一把抱住。青叶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昭明郡主才恨恨一跺脚,拨转马头回来。
薛淳正伸着脖子向那里张望,见崔家表妹昏了过去,一时又急又慌,正要过去看看,被一旁的徐承芳一把扯住。
“子厚兄稍安,应当不妨事的。”不过是女子间争执几句,气急了而已,若薛淳过去,难保会沾上什么。徐承芳大宅门里过了三十年,深知当避则避的要诀。薛淳是驸马,不是一般的男子,既然已经注定了没有女人缘,遇见女人,自然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好。
“怎么回事?好好儿的就晕了?”徐蔚迎上昭明郡主。
“谁知道!”昭明郡主脸色难看的很,“她非要跟我们进山,说是奉了祖母的命要来伺候我爹娘。呸,她算什么东西!我就说,你又不是我家奴婢,伺候哪门子人?我们长公主府里会伺候人的多了,还差她一个不成?我就说,要不你就写张身契,去官府注个奴籍,我就许你跟着伺候。我这话哪里错了?她居然‘嗷’一嗓子,说晕就晕了。我就说吧,她哪里是要来伺候我爹娘,想着让人伺候她还差不离。”
这张嘴,可真够损的。徐蔚“噗嗤”笑出声来,轻轻捶了她一记:“仔细人家回去告状。”
昭明郡主眼一斜,“我是堂堂有封号的郡主,我娘是皇上同胞的亲姐姐,我还能怕了她?!”
“你是不怕她,可架不住你家那位老祖宗是你亲奶奶,她上来闹你怎么办?”
“大不了我不去她家住。”昭明郡主翻了个白眼,“等回京我就去求我皇帝舅舅,明年让我跟着我娘一道巡边去,眼不见心不烦,她们爱怎么闹怎么闹去。要是我爹敢给我弄个小妈回来……”怎么办?难不成真叫阿娘把阿爹给休了?昭明郡主不说话了。
就这么几句话的工夫,崔氏女身边已经围上了丫头婆子,一个个哭天抹泪地号,也不知道把人抬到车上去。徐蔚正想叫人过去帮着抬人移车,八名壮妇雄纠纠气昂昂地排着队走了过去。
“怎么还挡着道儿!”当先一名妇人粗声粗气地说,“不知道你们挡着的是当朝长公主凤驾吗?快快闪边上去,再不让开道,就把你们都抓到京兆府治你们冲撞宗亲,图谋不轨的罪。”
崔氏身边的婆子忙上前陪着笑:“我们不是故意挡着道儿,只是我家姑娘突然厥过去,一时也挪动不得。请几位大姐稍待片刻,等我们家姑娘缓过这口气来的。再说了,咱们姑娘也不是外人,那也是长公主府上的亲戚……”
“谁是你亲戚,你跟谁攀亲戚!”那妇人眼一横,泼声骂道,“好厚的脸皮,没羞没臊。皇家的亲戚也是你们敢攀的?冒认皇亲,又是一桩罪。”
“哎哎哎,不是啊,我们真是长公主的亲戚。我们家姑娘的表姑妈就是驸马爷的母亲,论起来算是长公主殿下的表妹哩。”
妇人们对视一眼,哈哈哈笑起来。
“表了几道子的表妹我们殿下可不能认。你们家姑娘只是驸马的表妹,跟我们长公主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长公主跟驸马不是夫妻?夫妻敌体,驸马的表妹不就是长公主的表妹?婆子傻傻地看着这些一看就惹不得的妇人们。
“我们殿下是天家血脉,驸马在长公主面前都得行臣礼,君臣有别,驸马的亲戚只是驸马的亲戚,休想攀到长公主身上。”
这些妇人也不再废话,肩膀一扛,屁股一顶,已将围在崔氏女身边的丫鬟婆子全挤开。一人抬上身,一人抬腿,轻轻松松把人扔上了马车。
妇人们叉腰一吼,车夫们也不敢招惹,一个驸马家的表小姐和一位天家至尊公主之间,就压根没有可比性。底层的百姓对天家有种天然天生的敬畏之情,皇帝是天上紫微星转世,是真龙天子,自家的主子在皇家人面前渺小如蝼蚁。长公主既然发话,他们直觉就是遵循,哪怕来之前,主子再三耳提面命,此时也全都抛在脑后了。
马鞭儿挥起来,缰绳牵起来,不一会工夫,拦在路上的三架车已经靠在一旁,将山道给让了出来。
崔姑娘强忍着身上被人粗手粗脚弄出来的痛,“悠悠”睁开双目,看着跟上车的心腹丫鬟,眼中落下泪来。
“姑娘!”那丫鬟见她终于醒了,欢喜极了,正要喊出来,却被崔姑娘一把捂住了嘴。
“一会你出去,就这样。”崔姑娘压低了声音,示意丫鬟将耳朵凑过来,轻声嘱咐。
“这样……能行吗?”这丫鬟也不是一根筋的蠢人,听着主子的主意,有些犹豫,“姑娘,依着奴婢,这回暂罢了吧。咱们现在就跟长公主硬顶上,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万一长公主真恼了,怕顾不上老太太的面子,真能狠心对您下死手。”
“
正是因为当着这么多人面,她才不好发作。”崔姑娘细细柔柔的声音听在耳朵里特别的令人舒坦,一如她那温温润润,小家碧玉一样娇柔的小脸,“皇家的人更爱面子。听说这回跟她一同走的是皇后娘娘的干女儿,另一位郡主娘娘。她父亲是定国公的世子爷,以后的定国公。我料她当着那位郡主,是必要争脸面的。等到了山上,总有法子让她认了这事儿。这样,也算是能报答姑母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崔姑娘面上一红,眼波流转,整个人像朵三月里的桃花,粉扑扑的透出鲜灵气息。
“姑母就表哥一个孩子,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过是想表哥日子过得舒坦些,自在些,有个人能体贴些罢了。”
丫鬟面上恭敬的听着,不时露出感佩的神情来,实则心里不知翻了多少个白眼儿。她跟着这位一穷二白的表姑娘也有好长一段日子了,这位主子心里想的是什么还能瞒过她去?不过自己既然被老太太指了过去,跟崔姑娘也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姑娘能嫁的好,她才会有美好的未来。而一旦姑娘在这场争斗中输了,她的前程也就毁了。
谁会没有点想上进的心呢!
丫鬟点了点头:“就照着您说的做。”
停滞的车队终于又缓缓向前行驶。昭明郡主的目光只鄙夷地扫了眼乖乖避到路旁的马车,如同看阳光下的一粒尘埃,随后笑着对徐蔚说,“我去我娘车上坐会,陪她说说话,免得让她气到。你自己先回车上坐吧。”
徐蔚淡淡一笑,以晋阳长公主的心胸,崔姑娘这一出可能还真气不到她。
“不了,车里气闷。这儿风景这么好,骑着马看看也挺不错。”
听她这么一说,昭明郡主也有些意动,想跟她一道骑马,但又牵挂着刚被恶心过的母亲,一时有些犹豫。
“去吧,左右也不过再小半个时辰就能到了,你去陪长公主说说话。想骑马的话何时不行?到了我的别庄那里,地方宽敞,也跑得开,比在山道上强。”
昭明郡主想想也是,便转了马头,去寻晋阳长公主的车驾。
徐蔚骑术一般,但坐骑是温驯的小马,左右也有健妇牵引看护,并没有危险。山风柔和清爽,山林间草木的清香混和着泥土淡淡的气味倒是让人精神一振,果然比闷在小小的车厢舒畅多了。
徐蔚的马走的慢,徐家的车马是跟在长公主府车马的后面的。徐蔚在后头瞧见昭明郡主上了长公主的车,辘辘碾过山路。薛驸马与徐承芳骑马跟在后头,正经过薛府马车时,突然从车旁窜出来一个青衫侍女,冲着薛驸马奔来。薛驸马惊了一跳,远不比勋贵出身的徐世子反应快,眼瞅着那女子就要扑到薛淳的马前,徐承芳手里的马鞭一磕薛淳马的侧颈,口中唿哨一声,薛驸马的马已经转弯让了过去。
“哈哈。”徐承芳朗笑一声,双脚一夹马腹,两匹马并头冲到了车队的前方。
那女子显然没想到薛驸马会躲得这么快这么干脆,想喊又不敢,随行车驾旁的长公主府的仆役们正侧目怒瞪着她,大有要将她一手撕了的意图。
徐蔚唇角一扬,不理这些小纷乱,自顾自“的的嗒嗒”骑着马慢慢经过路旁。
谁知道那侍女竟然又扑到她的马前。
她可没有父亲那么好的骑术,也没有薛驸马的好运,身边有好骑术的朋友帮忙。本来就慢悠悠的马轻嘶了一声,有点小受惊地看着眼前突然蹦出来的人类,颇有些无奈地停下了脚步。
“大胆!”没等徐蔚开口,牵马的妇人已经凶悍地拦在前面,把那侍女向后推的趔趄一下,险些摔倒。
“郡主娘娘,您是郡主娘娘吧。”那侍女扒着妇人的手臂,拼命想上前,可惜身娇体弱,完全不是那妇人的对手,只好娇声叫道,“求郡主娘娘怜惜,我家姑娘身子弱,晕了这么久,怕要请个大夫来诊治。”
徐蔚眉梢微抬,手指指了指身边的浣紫。
心腹大丫鬟立刻上前,横眉立目:“好没规矩的丫头,快些将路让开,我家郡主的马也是你能拦的?”
拦路的丫鬟只一个劲地叫救命,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对浣紫的话置若罔闻。
徐蔚隔着浅露,看了眼静悄悄立在一旁的车厢,又看了眼磕的一头尘土,鬓发蓬乱的侍女,微微蹙了蹙眉尖。
守着另一边的欧碧又向前半步,沉声喝道:“你这人,好没来由,便是要寻,也该去请前头的昭明郡主,关我们家郡主何事?快让开路。”
那侍女哽咽着说:“听说昭德郡主是在太后娘娘面前长大的,最是仁厚心慈,我家姑娘如今这样,也只有昭德郡主能救她,换了旁人,怕是生怕……”便不敢再说下去。
欧碧自小跟着徐蔚在宫里长大,与昭明郡主极熟,自然也知道她家那一箩筐的糟心事,听到这里,不觉冷笑一声:“真是给脸不要脸,竟然敢到这儿给你们家的主子上眼药来了。”说完回头看了眼徐蔚,见徐蔚对她轻轻点了点头,便抬手一挥,“来几个人,把她拖到一边去。”
徐家的仆妇立刻上来,一左一右掐着那侍女的胳膊,如鹰捉小鸡一般,将她押到一旁,只等徐蔚的马走过去。
那侍女一时怔了,她原想着哪怕昭德郡主问一声缘由,纵不能攀着她一起上栖云山,也好在昭德郡主这里落个影儿,最好之后这位总被太后娘娘夸贤孝的郡主娘娘能为着她家姑娘说几句好话。
谁知道这位郡主娘娘丝毫不按常理出牌,简单粗暴地将她扫到一边,甚至连一句话都没对她说过。
脸被压在地上,那侍女艰难地看向依旧静悄悄没有一点声响的车厢,觉得心寒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