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见云,你去将莫稽给我带过来,他与那少年斗过一两招,这般如临大敌,实在有些小题大做。”贺行峰说完此话,当即一道冷冽之意从他身上掠过。
他惶然四顾,却未见有异动,他心中不安,无比戒备。
良久,他开口道:“那便先这般定下,散了吧。”
顾言风一脚踏在那龟壳之上,愤怒而不甘道:“我真希望那孽畜还留有一口气,让我能亲手砸碎他的头颅,然后丢入炉鼎中熬煮!以报吾儿之仇!”
陆田亦咬牙切齿道:“若能知其来历,我真想灭其满门!将那些与他有关系的女子全部抓来,当着他的面,找一众人形凶兽来凌辱她们!”
“只可惜,并没有什么女子,与我有关。”宛如来自九幽的声音,又像是深渊之中一只巨眸睁开时的恐音,不带丝毫生意,仿佛枯骨遍地、血染青天,大日之炎如殷虹一般。
“咚”,顾言风与陆田两人头颅狠狠撞在一起,西瓜似的碎裂,红白之物飞溅,关磨并不伟岸的身躯,此刻格外高大,他松开双手,断绝生机的两位天绁阶强者,毙命!
“去与你们的孩儿相会吧……何苦心系仇恨呢?”关磨一抖双臂,甩去掌上的血渍秽迹。
贺行峰真念滞涩,双目之中只余一片雪白之色,“为何?为何?为何!这……有违天理!与万物相悖!一定是我眼花缭乱了!”
他周身八道天绁之索狂震,竟是直接脱离了贺行峰的肉壳,急速向着关磨飞去!
冯见云瞠目结舌,关磨如鬼魅悄无声息出现,合拢手掌,一身蛮力竟能将两大天绁阶强者的头颅拍碎!
人族修士一旦迈入尘翳阶,肉壳便会有本质地跃升,可通过吸纳大日紫气,锤锻、打熬己身,肉壳威能便可跨越好几个层次,与一些异族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可眼下,那堪比天地以岁月孕育的自然之物的肉壳,竟被关磨拍碎!这已超出了他所见所识的疆界,他色若死灰,竟是被惊惧得不敢再呼吸!
刘青更为不济,血腥之味犹如实质般定住了他的双足,让他目瞪舌僵,有生以来,他首次离死亡如此之近!一时间门户失禁,黄褐之物散发着恶臭,从其胯间传出。
那一道天绁之索闪烁不定,一瞬之间化作数十个影子,对着关磨铺天盖地而去。
关磨双目微凝,一帘金光丝绸般包裹着他,只露出四肢与头颅。
他临危不觉,无奈地瞥了刘青一眼,顿时让后者亡魂皆冒、肉颤心惊,在莫大的危机笼罩下,一身肥膘竟是凝如磐石。
关磨抽动鼻子,道:“我便循味而动了!”几乎是话音刚落,关磨便已一把抓起刘青肥硕的身子,将其倒插入土地之中!
“轰”,沙尘舞起,刘青甚至连抵抗之机都没有,整个头颅便已完全没入大地之中。
关磨皱眉捂着鼻子,看着那漫天天绁之索,直接把刘青当作肉盾,躲在其出气多、进气少的肉壳之后。
天绁之索,其中蕴含着一个修士的菁华源粹,那种来自人族肉壳深处、被岁月埋葬在体内的力量,不是那些只有初之段力的元魄所能比拟的。
“舍索”乃天绁阶修士自降修为的一种攻伐手段,不到万不得已生死存亡之际,没有人会施展这种后患无穷的招数。
一道天绁之索中所蕴含的,不止是凝实沉重的力量,还有由莫名之力构筑的天秩与地序,人族体内传承自太古的“恒纹”未曾被岁月抹灭,反而能勾勒出种种桎梏,使得“人”这一族逆水行舟,上则万族之上,下则衰跪至下。
此刻,那化作数十道影子的天绁之索,铺天盖地落下,关磨倒吸凉气,他万想不到,每一道影子竟都为实质,落在地上溅起三尺高的紫焰!
一寸寸土地被研磨为齑粉,一些栖居在大地浅层的昆类被直接蒸为一缕白烟,每一道天绁之索落下,所造成的景况都显得恐怖至极。
一道天绁之索终是击中生死不知得刘青,躲在其后的关磨只听“噗”的一声,便再毫无动静,他自身倒是毫发无损。
数十道天绁之索很快便尽数落地,这片地域被摧毁得自然是七七八八。
几座房舍伤痕累累,更有一座被正面击中的房舍,现在已化为一片废墟。后土之上,有着不少深不见底的大洞,如一只只漆黑的眼眸,摄人心魄。
关磨听闻声势收歇,一把拽起刘青,却见刘青并未衣衫褴褛,甚至与先前一般无二,袍子上只沾上了些许尘土。
“方才分明有六、七道天绁之索击中了他,为何他身上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到。”关磨疑惑不解,却并未纠思,遥遥看向贺行峰。
贺行峰弓腰驼背、气喘如牛,已呈强弩之末的貌样,剩余七道天绁之索,他练显现它们的力气都没有,能支撑着不跌倒,已是极为不易。
冯见云此时终于动了,不过,却是向着一处茂密的河草丛疾掠而去。
关磨见状,弓身屈腿、双手撑地,幽冷的眸子幻化出各种虚影,一声蛙鸣骤然荡开,原地便只留下一团尘土之烟。
一息,两息。
此地倏地寂静下来,贺行峰的喘气声格外亮耳。一道天绁之索剥离,这种举动与自毁前程无异,此后他即便休养至伤势痊愈,修为也再难有寸进。
自褪天绁之索,好比以无上伟力斩断一条溪流,河水只会流入沟壑之中,断去的河道,只会干涸枯竭,最后化作一片死土!
或许,只有传说中的那些圣药神膏,才能赐予这腐朽一片生机。
“啊……”嘶哑的惨叫声遥遥传来,宁谧被打破,关磨去而复返,脸上无喜无悲。
一帘暗金色的丝绸随意地裹在他身上,他面容平静地来到贺行峰身前,说道:“黄胥在哪?”
贺行峰挣扎着抬起眼眸,看着眼前这个少年,问道:“你为何……为何……连一点伤势都没有……”他语气中颐指气使不再,唯有将死之人的垂暮。
关磨知晓,贺行峰定然不解,再度问道:“黄胥在哪?”
“你不……不告诉我……我,我!”贺行峰从未想过,舍索需要付出的代价竟这般巨大,可以称之为舍命了。
“我夺了九曦宫的至高传承。”关磨说道。
贺行峰猛然抬起头来,灼热的目光让关磨惊异这老头是不是一直在假装。
“原来……原来……那传得沸沸扬扬的少年,便是你……”
关磨眉头一皱,“看来,有很多事,要找黄胥问个清楚。”
“镇封秘境……你莫要让……明珠蒙尘……”咽下最后一口气,贺行峰晕厥,虽还有一丝生机,却正快速流逝。
关磨心头一跳,自语道:“镇封秘境?”
他并不知晓秘境为何物,即便他已身怀两种秘境。
真念挥洒而出,几件屋舍之中,并无生灵存在,倒是一旁的河草丛中,有几个微弱的气息,想来只是几只小兽在此藏匿。
影鹞并不在此处。
“黄胥……”关磨低语。
大空云卷云舒,虽太阳当头,但惊蛰时分,也并不燥热。
关磨正欲迈步,追擒黄胥,刹那间,一身金缎没入体内,肚脐之上仿佛被人猛踹了一脚似的,饶是以关磨的肉壳,也疼得攥紧双拳,一阵作呕。
“不论是狩势,抑或是这镇封秘境,施展所需承受的代价,都不是普通修者所能想象的。若是换做其他都盘阶修士,方才那种剧痛之感,怕是会直接使其皮开肉绽。”
关磨蜷曲在地,好一阵,才缓过劲来,其间他动弹不得,只能煎熬在脐上那浃肌沦髓的痛楚之中。
眼前模糊之意渐渐散去,关磨拭去额上豆粒大小的汗珠,他仰坐而起,浑身又是一丝不挂,先前的衣物,已被玄龟穹阵烧成灰了。
“有生之年,我定要寻一件水火不侵、岁月难噬的衣物,整日不穿衣裳,跟禽兽一般,师父他老人家见我这样,免不了又是饱训一顿。”
关磨思绪飞往遐处,再一次想起那次荒山之旅,他曾问过影鹞,是否有伤人,可影鹞对此一片茫然,似乎无这段记忆。
“现下首要之事,便是擒住黄胥。而后再去花果山一趟,是时候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了,刻不容缓呐……”
按捺下心思,关磨瞥见刘青,想着将其衣服扒下,给自己遮羞,可身形明显不符,他又来到顾言风、陆田尸首前端详一阵,摇头离去。
“不管了,总不能如禽兽一般不穿衣物。”他手持一件衣物,将其撕扯开来,或缠或捆,将自己“要害”之处妥善挡住。
这些村中老者比关磨高出两个台阶,却是两袖清风,连趁手的武器都没有一件,身上衣物更是粗布,关磨连搜刮的心思都没有。
调息一阵,关磨只觉下腹难受,胃袋似乎被一只虬臂握住了一般,怕是之后几日,他都不敢再动用镇封秘境了。
今日,若不是那玄龟穹阵罩下,他的胃脏也不会一瞬之间金光万丈,让他金身不破、浑若天然。
“镇封秘境……不在颅宇,却在胃袋,奇哉怪也……”
颅宇之中养之元魄渐渐充盈,关磨知事不宜迟,窜入丛林之中,寻觅黄胥的行踪。
……
九曦村,草木丰深,曲径通幽处,斑驳影子穿梭其中,不知是八珍獐,还是洞炎獾。揽云杉揽过一片云彩,与之共眠。鼎楠岿然不动,沉凝若山峦。
平矮的土房上,炊烟已无。村人或是仰于竹椅,或是下地耕耘,亦有不少青壮年举石奔走,上后山捕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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