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延误了出发的时刻,死寂一般滞留在原地……。车厢内的空气愈发叫人紧张,紧张到快要窒息的地步。
“少爷,你不要出声!”莱恩用手狠狠堵住了向梓鞒的嘴,又将他牢牢地按住在座位上。
“呜呜……啊,莱恩你松开!这太不公平了,这明明是中国人的地盘,中国人自己的铁路啊!他们,他们凭什么就这样堂而皇之的上车了!”
“少爷!算莱恩求你了,你就少说两句好不好!他们就站在前面呢,你没看见那手里端着的可都是刺刀机枪啊!”
“说都不让说了,不行,我要下车!莱恩,我们现在就下去!今天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要和这日本兵同乘一辆火车!”
“少爷!你疯了嘛!你现在冲下去就等于是去送死啊!方才你可是眼见了,他们强行哄下去那么多中国老百姓,若有反抗违逆者就对其施以残酷的暴力!而这最后一个车厢,能坐上车的,也都是经过他们仔细筛选挑出来的。”
“那他们也不想想,我们是否愿意与他们同乘!”
“少爷!这个理能和他们讲的通吗?即使我们现在能够安全的下车,但是去到部队报道的时间一定会有所耽搁的。”
“你说的都对!可是!……啊!”向梓鞒正要起身,脑袋却一下子磕在了行李架上,许是速度太快又用力过猛的缘故,他一阵的眼冒金星儿,晕晕的坐回了原处。
“少爷,你总是这样不小心!这还没上战场呢,你就迫不及待的要把自己的小命儿给送上了。”莱恩说着一阵的摇头叹气。
“咔”的一声齐响,前方车厢内的日本兵整齐划一的站立起来,端起武器护于胸前。一个个笔挺挺的朝向车门的位置。
“敬礼”兵长一声高呼,只听齐刷刷的敬礼声如同万剑出鞘,让人不寒而栗。
“将军阁下,请!”
“哇……听不懂,但他一定是个大官!”莱恩呆呆的说了一句。
向梓鞒揉着脑袋,微微睁开一只眼睛看向莱恩,却见他一脸痴傻的表情直勾勾的看向前面……。
“莱恩,你看什么呢?”向梓鞒边说边继续用那只眼睛沿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只是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一名日本军官的背影。
“没见过日本人啊?切,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向梓鞒一脸不屑的把脑袋缩回了原处。
说来,方才撞了天灵盖儿,直到现在这脑袋瓜儿里还是一阵阵的嗡嗡作响,视线也还是糢糊不清……。
“少爷,我从没见过,这么英武帅气的军人!你不知道,他踏上车来的那一瞬间,我都惊呆啦……。那张侧脸该怎么形容呢,反正我是说不清了!如果,如果他不是日本人那该多好……。他,如果是一个中国的军官的话,那我莱恩一定会誓死效忠他的!”
“你个小汉奸!”向梓鞒说着用力狠戳了下他的小脑门儿。
“小汉奸!光是叫你看看,你就缴枪投降啦!真是没见过世面!”
“是啊,少爷你可是大上海的贵公子,加大的高材生,那绝对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啊。那你,怎么不交个日本朋友试试?那才真叫是大世面呢!”
“交,个日本朋友……?”
“对嘛!”莱恩说着继续向前看去。
“呵……说来我似乎,真的有个日本朋友呢……。”向梓鞒说罢暗自叹了口气。
“哇……。”莱恩那痴傻的表情又一次浮上了脸。
“又怎么了,这一次又是被哪位十恶不赦的皇军大人迷倒了?”向梓鞒故意压低了帽檐全无兴趣的靠回在椅背上。
“少爷,我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姐姐,你说这东洋的姐姐都这么好看嘛?”
“姐姐?那不用说,一定是方才那个军官大色狼的女人……她有多美,你倒是说说看。”
“她是低着头上来的,我没看清她的模样。”
“那你在那儿花痴什么”
“我虽未瞧见她的容貌,可光看那身影就足以说明她定是个大美人……。一席淡紫色的长袍长长的拖在地上,却不染一粉一尘。怀抱着一只小猫,那举手投足间尽是小心翼翼却又不失风雅。”
“莱恩,你这是在说书吗,那女人在哪儿,我倒要看看。”
“人家早就在前面的车厢内坐下了……谁让你方才漠不关心呢!所以说,美丽的事物总是一闪而过,正是这个道理嘛。你要是再不珍惜……蓝蓝的天空,那等到天阴下来了,可就不美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你就是个小汉奸,还是个十足的小花痴!你说,我怎么会把你这样的小鬼带在身边呢?”
“人家那只是单纯的羡慕而已,不过……。”
“不过什么?”
“方才的那位姐姐却是短发,不知道是为什么,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可又说不清楚。”莱恩托起下巴,痴痴的想着。
“那一定是在你的梦里出现过的女子吧,你这个小鬼,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少爷,你下次揪我耳朵的时候,可不可以下手轻点儿!我哪里有工夫想这些,这一天到晚的,心里惦记着的可都是少爷你啊!”
“哈,你这个小鬼嘴甜心苦,偏偏又圆滑的很……。”
“殿下,殿下……。”樱井伊奈轻轻唤着身边的他,却没有一丝的回应。
“殿下你,或许是太累了吧……。”樱井伊奈轻轻伸出手去,欲要触及他的秀发。
“怎么,列车还未开动吗?”他突然轻抬起头来,下巴却依然暗藏在军装大衣的立领中。
“已经开动了,只是殿下你太过疲倦,没有察觉罢了。”那停留在半空中的手,说着,便淡淡收了回去……。
“赶那些中国人下车,到底是谁的注意?”
“这个,樱井并不知晓,可是让樱井更不明白的殿下你,你为何要将这空下的座位让给后面的那些中国人,你不觉得这样做太过危险了吗?”
“织田君已经告诉过我,对这些人他已是反反复复检查过多遍,他们都是些手无寸铁,全无缚鸡之力的人,所以,不会有问题的。我留下他们,不过是不想那般霸道,独占这列列车。”
“可是,殿下啊,这看上去太过滑稽了吧……。就像这猫咪怎能与老鼠为舞呢,你说对嘛,小布?”樱井伊奈托起了手里的小猫,它那水汪汪的大眼似是在肯定着主人方才的言论。
“殿下,你说小布它什么时候吃的这样胖了……殿下”
“嗯……。”他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又闭上眼睛将头低了下去,看不见眸子,只有一片黯然的阴影。
樱井伊奈顿觉得自己好像正和一座冰山坐在一起,殿下他为什么会那么冷淡……因为,因为他是高贵的殿下啊,他不是对谁都是这样的嘛?
那自己现在这般纠结又是为的什么呢?难道,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嘛?可以追随在他的身边,光是静静的看着他,就已是满足……。
内心的两种声音在樱井伊奈的耳畔交替回响,拉扯着他的心续,慢慢向车窗外望去,这里已是初春却还是一片昏黄的世界。
像广阔无垠又触不到尽头的蛮荒境域,这和自己生长的那片土地当真是完完全全的不一样啊。
身边一切都在飞速的改变着,就连小布它都在一天天的长胖……可是,身边的殿下却还是一样。
依然是看不到过多的表情,依然是参不透内心的想法。好想就这样走近他,可是每迈进一步之时,却发觉已是离他更远……。
“少爷,你说我怎么看玉卓姐姐她,也不像是……。”
“嘘,你可别说漏嘴了。”
“哦,我就是觉得,她真的好厉害。一面,过着轻浮的卖笑生涯。一面,又能深藏不露的暗箱策划。
老天爷他真是神奇,竟能把截然不同的两个灵魂附着到同一个人的躯体内。你说,这世上还有比之更为神奇的事吗?”
“有啊,我听说过,这世上开有两生之花。这两生之花都是一蒂双花,本是同根所生,却始终朝着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独自绽放,穷尽一生也看不到一样的那个自己。
但当花期将尽之时,同蒂的两朵便会极力扭转花枝,在生命凋落的一瞬间才有得唯一的一次相遇。
一生纠缠,一世相悖,待到看清对方之时,却已是朽枝残叶,尚存一息……。”
“世上竟还有如此神奇之花。你说花是如此,那人亦是如此吗?”
“我不知道,但是这世界太大了,说不定就会存在着另一个自己。而那个自己,正在观赏着另一番风景,历经着另一种人生吧……。”
“那少爷,你还记得在来之前,玉卓姐姐跟我们提到的那个人吗?叫什么廖……。”
“廖以鞍”
“没错!你说,像他那样的大英雄,如果遭遇了两生的对手,那会怎样?”
“你这个小鬼啊,你脑袋里的回路真是奇异,你总是能够问出一些我根本答不上来的问题。”
“也是,这样的事情谁又能参的透呢,只有老天爷他,才会知道的吧。不过,我是真的很期待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廖长官!只要能跟着他干,相信有一天一定可以把东洋小鬼子们通通赶回老家!”
“是啊,都说他是再世周瑜,能够逆转战事的奇君子!我一定要好好表现,让他看到我向梓鞒的能力!”向梓鞒说着一脸的斗志昂扬。
“少爷,你只不过是个医生。看病救人那才是你的本业,不需要你去立什么战功,你可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才是,别仗一打响就着急忙慌的往上冲啊。”
“这个我知道,只是在成为军医之前,我们是要被分到新兵营去的,在那里要从一个普通兵头开始做起。我一定要好好努力才行,争取尽快当上军医,上到前线!”
“那你可要挺住了这最初的一关,别刚呆两天就哭着闹着要回家去。到那时候,老爷他真的就得扒了你的皮!”
“回去,回去的是小狗!”
“这可是少爷你说的。”
“是我说的又怎样,男子汉大丈夫既然出来了,就要走到底!”
“还丈夫呢,我看少爷你倒像是块白白软软的豆腐。丈夫这个词儿啊跟少爷你一点儿边儿都沾不上。”莱恩边说边嘲笑似的笑了。
“小鬼!你是不是皮痒了,需要我向医生来好好的给你治治啊。”
“啊……啊哈哈,少爷,救命啊!我最怕就是你挠我,哈哈哈痒死了,啊救命啊。”莱恩被他咯吱的难耐,没控制住大声叫了出来。
“干什么!”两名日本兵端着机枪正对着他们。
“少,少爷,他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他,好像是说请咱们做好吧。”
兵长正巧在车厢内巡视,看到后面发生了情况这便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
“长官阁下,这两个人在车厢内故意喧哗,我们是怕打扰到将军大人他的休息。”
兵长先是看了眼莱恩,一个小鬼而已,不足关注。又转睛看向向梓鞒,却顿时一震,后退了两步。
“你!把帽子抬起来!”
“什么?”向梓鞒拧紧了眉冷冷的看向他。
“嗯!”那兵长使了个手势,官兵便上前,用那刺刀将向梓鞒的礼帽挑了下去。
此刻的车厢内如同真空一般,周遭的中国人连个大气儿都不敢出,都是吓得缩在座位上可怜的等待着到站的时间。这一路真是惊惧交加,如今就是想下车都不敢再下了。
“你……!”兵长一脸惊异的看向向梓鞒。
“少爷,那人是怎么了,他干嘛要这样看着你?”
“我又怎会知道?”
“这里无事,你们且退回去。”兵长吩咐了一声,那两个当兵的便退会到了车门口,继续把守岗位。
他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向梓鞒,然后急冲冲的跑去前面的车厢了。
“少爷,你说那当官儿的怎么见了你向见了鬼一样?”
“因为本少爷厉害呗,他一定是被我的气场给吓坏了!”向梓鞒边说边帅气的掸了掸帽子重新戴好。
“织田长官,有什么事嘛,小心不要吵醒了殿下。”
“樱井大人是这样的……。”兵长跪下身去俯在樱井伊奈的耳畔“……真的和您一模一样。”
“什么……那人在哪儿?”
“就在后面的车厢。”
“少爷,真是奇怪了,你说那当官的到底干嘛去了?”莱恩说着微微起身扒在椅背儿上,探着脑袋张望。
“是啊,我也想知道到底怎么了。”向梓鞒便也伸长了脖子向前望去,见那当官的蹲在地上似是和什么人正在攀谈。
“果真如此?”樱井伊奈一脸不解的看向兵长。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德仁醒来,抬起了头。
“啊……殿下,都怪樱井,是樱井吵到您了。”
“不关你的事,我方才就隐约听到后面有什么人在吵闹……织田,你来告诉我。”
“是!将军阁下!这后面的车厢内坐着的两个中国人,方才因一些小事喧哗了起来……我是怕吵到您的休息。”
“不碍,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啊,殿下,你小心!”一个突然的急刹车,樱井伊奈一把抓住了德仁,刚巧没有让他碰到前面的椅背而受伤。
“哎呦天哪!磕死我了!这是怎么开的车!”一声大喊从后面的车厢传了过来。
“到死是谁!这般喧哗!”德仁忍不住一下站起了身,向后看去……。
“将军阁下息怒!正是那两个小子!”兵长说着伸出手指向他二人。
“哎呀!莱恩!你干嘛又按住我!”莱恩见前面那日本军官一下子站起身来,便下意识的将向梓鞒按回了座位,自己却已暴露无余。
“不过是小男孩儿而已,你去提醒一下,若他再要喧哗,就将他逐出车去!”
“是!将军阁下!”
“殿下,殿下何不不直接杀了那男孩儿……。他可是吵到了您的休息啊。”樱井伊奈在一旁缓缓的说着,神色却是平然。
“杀了他?那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可是我在想我来到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为的什么……。如果,是为了完成圣战,那在战场上我绝对会杀尽最后一个中国人!
可是,这里不是战场,随随便便的杀人,也只不过是在自己的手上徒增献血罢了。对我来说,那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樱井愚钝,殿下的这般见解却是超脱,若大日本国的将士们都能有如此胸怀,那也就不会发生那一桩桩的惨事了吧。只是……。”
“怎么了?”
“啊……没什么?”
樱井伊奈突然回想起来,从第一次见到殿下的时候,他看自己眼神就如同在看一个故人。当时他还唤了那人的名字。还有那日出发,他说自己好像谁来着……?
樱井伊奈边想边向后看去……。
“哎!少爷你低着点儿头说!”
“我告诉你,莱恩,以后你要是再敢不分青红皂白就这样控制我,那我就把你送回家去。”
“少爷你不知道,方才刹车时你的那声大喊,吵到了前面的那个日本军官,他站起来直往这边看呢。”
“那他怎么没把我们抓走?”
“谁知道呀,准是咱们走运赶上一个脾气好的,换了别的时候,怕是咱这一车人的性命都会不保吧,你是没看到后面那些人对你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呢。”
“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想抓便来抓好了。在那之前我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等到站了,再见!”向梓鞒话音未落,口中已是传出了细微的鼾声……。
“少爷,你这心果真是糙的很,这和你的长相完全不合适嘛……哎,真是的。”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是暗淡下来,列车驶到了终点,最后一个车厢内的中国人在一队日本兵的监看下下了车,排成一列纵队从车尾的方向出站。
“莱恩!这里就是徐州啊!我们马上就要去到部队啦!”向梓鞒激动的心情难以自制,他站了站四下打量着,俨然没有顾及到身边那一队日本兵的存在。
“殿下,这里就是徐州吗?原来这里的空气竟是这样冰凉……。”
“少爷!不要四处张望,快跟紧了!”莱恩提着行李,回头招呼他!”
“啊,等等我!劳驾请让我过去一下!”向梓鞒说着赶忙越过队里的两个人,朝前面的莱恩走去。
那米白色的围巾长长的拖在颈后,灵动的飘荡了一下……。
“殿下?你在看什么?”樱井伊奈顺着德仁的目光看去,看到那队中国人已是走远的背影。
“我,没什么……这一定我的错觉,有一刹那的余光,我好像看到了他……。”
樱井伊奈心中一震,他望着德仁的目光,更紧的抱紧了怀中的小布,紧到了快要憋死它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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