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
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
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
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诗经·唐风·葛生》
头顶天的颜色极美,碧蓝碧蓝,宛若大海的最深处。天幕下,目光所及所不及之处是成片成片的彼岸花,殷红的颜色蔓延至天际。
空中没有日月星,没有光云雾,无雨无晴。
极美的场景,却因过于美丽而显得诡异。
——这里是冥界。
漆黑的三途河上,几叶扁舟缓慢行进,引渡人一边撑船一边道:“马上就要到忘川了,水流会突然变快,各位客官小心则个。”
闻言,尚坐在船篷外的几人起身移至乌篷船的船舱中,片刻后,船舱外仅剩一人。
那人一身红衣,遥遥望去仿佛一抹晚霞洒在船头,黑发蜿蜿蜒蜒地拖在船板上,似一挽墨玉。
依身形来看,应是位女子。
女子手执一柄素白油纸伞,稳稳当当地坐在船舷上,小巧精致的红绫缎鞋随着脚的动作晃来晃去,鞋底几乎就要贴上漆黑的河水。
“姑娘,快进船舱去,小心别掉河里了。”引渡人好心提醒。
“掉河里?”女子不由回过头去看向船家,姣好的脸庞显露出少女特有的稚嫩与朝气,“掉就掉吧,反正死过一次,不会再死了。”
引渡人放慢撑船的速度,回道:“姑娘此言差矣,忘川河水困的不是人,而是魂。”
“魂?”
“每个人生前都会有梦想,等死后,那些无法实现的梦想便成了执念,那些放不下执念的魂便会跳入忘川,待大彻大悟之后方可离开。”
少女点点头:“这样啊。”她嘴上说着,却依旧坐在船舷上晃荡着一双小脚,似乎并不在意。
引渡人见状也不说什么,只摇摇头,继续撑着手中竹篙。
百年来,他看过很多鬼大彻大悟飞升成仙的场景,亦看过更多鬼绝望无比跳进忘川的水花。看惯了便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反正都是他们自己选择的道路。
乌篷船从三途驶入忘川,陡然变急的水流令船体不受控制地晃了几下,舱内一干鬼等摔得七荤八素,而红衣少女还是稳稳当当地坐在船头。
引渡人见状,眼角微微一跳。
“我觉得人死后应该走黄泉路才是,怎么改水路了?”少女垂下眼睫,看着脚下清澈的忘川水中所禁锢魂魄的惨白脸庞,言语间没有丝毫的惧怕之意。
引渡人伸手一指,话语中颇有些揶揄的味道:“喏,看见那条开满彼岸花的路没?那便是黄泉路,只是因为连年战乱,死的人太多,陆路没办法完全承载,这才开通了水路。”
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密密麻麻延伸到水畔,那明艳的颜色似是着了两岸的火,直映得清澈透明的忘川河血一般夺目。
少女手搭凉棚朝引渡人指的方向望了望,稀奇道:“果然有很多鬼!”
乌篷船顺着忘川行得飞快,在拐了几个弯之后,眼前豁然开朗,远远便望见一座大桥横跨忘川两岸。
“那是冥界第一大桥——奈何桥。”
少女漆黑的瞳仁中霎时点上了奈何桥的殷红色彩,原本平静无波的眼中流露出些许期待:“原来……这就是话本里的奈何桥。”
不羡西天乐无穷,只羡鸳鸯不羡仙。
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冥界第一大桥,奈何桥。
据说在奈何桥头一定会等到自己想见的人,在话本里,很多无法在一起的人在阴间都能重逢。两人在桥头遇见,上辈子没说完的话、没履行的约定,都在岁月的打磨下成了过往。相逢时,没有怨言,没有怒骂,两人相视而笑,一同喝下孟婆汤转世投胎。
下辈子,将不再错过。